原标题：岩井俊二：一封情书，一段往事，陪你天荒地老
原创 深焦DeepFocus 深焦DeepFocus
采访 | 金鹏
翻译 | 刘婧颖
发自东京电影节现场
编辑 | 沈青雨（北京）
深焦：岩井俊二导演这次的新作《被遗忘的新娘》是，自《花与爱丽丝》阔别12年之后，在日本本土所拍摄的真人电影作品。以前的作品都不曾有过如此漫长的制作周期。为何这次作品的制作时间间隔如此漫长？我在大阪的电影院看完了这部电影之后，在其中感受到了一丝“三一一”大地震的气息，有一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世界上消失了的氛围。请问这是导演有意而为吗？
岩井俊二：最长的空白期大概是我去美国拍《吸血鬼》和《纽约我爱你》的时候吧。虽然当时也有零散的写过一些剧本，但是因为都没有将他们实现，所以也就一下子造成了很长空白期吧。如果要表现现在的日本，我认为“三一一”大地震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话题。与其说有意而为，不如说如果没有这次的震灾，可能就没有这部作品了。
岩井俊二导演与《被遗忘的新娘》深焦：请问《被遗忘的新娘》和岩井俊二导演之前的一些作品，有哪些相同和差异呢？
岩井俊二：我倒是没有怎么感受到呢。
深焦：那么在导演看来，此次的作品是否有让自己的粉丝再一次共同享受了一次“岩井俊二的世界”之旅呢？
岩井俊二：是这样的吗？我可能不太了解呢。
深焦：此次电影的主演是黑木华小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黑木华小姐在三四年前出道，之后获得柏林最优秀女演员奖（银熊奖），并且在这次的作品中展现了非常高超的演技。岩井俊二导演觉得，黑木华小姐最有魅力的地方在哪里呢？
岩井俊二：就如你所说，她是一个演技很好的演员。另外，每个月我和她都一起在（广播）节目中有所交流，聊了很多电影的话题，也一起去吃饭。一般我们和演员合作的流程只是从视镜，试装开始，到一起去摄影现场拍摄电影。但是，这次我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从很多角度观察到她。有一种我们一起组乐队的感觉。甚至有想过，为了她来写这部剧本。这确实是有个比较特殊的案例。
《被遗忘的新娘》剧照深焦：我发现岩井俊二导演的作品中青春题材的电影。比如《关于莉莉周的一切》，是一个非常残酷的青春物语。这和导演个人的经验有什么相关的地方吗？对于导演来说，青春又是什么呢？
岩井俊二：对我来说青春是什么呢……我从18岁就开始拍作品，从那之后我似乎就开始为了创作而活，画画，写小说，画漫画等等，不停的重复地这些工作，直到现在。而18岁之前，那是我什么都没做的时代，或者说是并不能称为作家的时代。那是我了然一生的少年时代。其实，我认为任何的人事物都能成为（创作的）素材。当然了，我的18岁之后的人生也是我的素材之一。可是我觉得现在作为一名作家，我已经不够纯粹了。但是18岁之前，在我什么作品都没有的时候，真的是非常的单纯的年纪，那里有着非常大量的，充裕的创作素材供我参考。无论我如何提炼它们，它们都是取而不尽的。
深焦：前两天在阔别十多年后再一次观看了您导演的《情书》，还是觉得是一部非常杰出的作品。《情书》的所在时代，通讯方式还保留在书信阶段的，并没有《被遗忘的新娘》中被频繁使用SNS之类的通讯方式的。而现在已进入21世纪。对于岩井俊二导演来说，SNS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SNS会怎样去改变这个世界呢？
岩井俊二：科幻电影中，总是出现瞬间转移的情节。说起SNS，就让我想起了瞬间转移。我觉得它已经不仅仅是一种通讯手段，现在通过SNS甚至可以购物。只需一个按键，门铃就会响，就会有快递，就会有人，就会有出租车上门来。这让人觉得非常的科幻。我认为，这种通过物理上的接触，而导致一些人事物经由一些“末梢神经”控制，进而开始的运动，是一个非常深刻的议题。这确实非常是便利的一种机能，但是与此同时我又会开始怀疑这种机能的安全性。相对于用于对话的通讯手段来说，这种通讯方式（一键式购物）更值得被探讨。《被遗忘的新娘》就非常的重视对这方面的刻画。比起送货上门，可能更侧重于“送人上门”这个点。比如说，葬礼的时候，殡仪队也是从网上请来的，很多的东西都是从网上的一个按键中的得到的，就连女主角的男朋友也是按下（加为好友）按键之后得到的。我认为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一种标志，如果想解读这个时代，我们就必须去注目这一个标志。
《被遗忘的新娘》剧照深焦：将来有东京奥林匹克的举办，也可能进入一个机器人的时代。去年，东京国际电影节上深田晃司导演的《再见》中，主演是机器人Geminoid F。我感到非常的可怕。深田导演也说，从今以后演员这个职业也会有被机器人所取代，从而有就此消失的可能性。
岩井俊二：我觉得虽然演员这个职业并不会那么容易就消失，但是也并不能断言说它不会消失。所有的创作和表现都在进化和成长的，我也不知道电影会存在到什么时候。这是一个不解之谜呢。谁也不知道100年后会怎样呢？
深焦：岩井俊二导演的作品在中国的人气颇高。受到很多影评人的关注。而最常见的评价则是，岩井俊二导演非常擅长于拍摄女性的导演。岩井俊二导演对此有何看法？
岩井俊二：是的。我也觉得我并不擅长描绘男性。与其说不擅长，可能更应该说是我并不喜欢描写男性。所以就结果而言，可能正因为我不喜欢描绘男性角色所以才将能女性角色塑造的很好吧。
深焦：那么，岩井俊二导演觉得，自己为何能够如此细致的刻画女性角色呢？
岩井俊二：我觉得可能不仅只是女性角色。很努力的观察角色，很努力的刻画角色，是我一直都在做的。是不是擅长（刻画角色）我自己也说不清，但是我觉得我是在努力的。比如说你想描绘一只昆虫，那你只能不停地观察那只昆虫，你想描绘一只猫，那你也只能细心的观察猫。我觉得是万变不离其宗吧。
深焦：虽然岩井俊二导演说自己不喜欢描写男性，但是，我却觉得在《被遗忘的新娘》中绫野刚先生所演的角色非常有魅力。是一个总是怀揣着一些秘密，以自己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角色。您认为这个角色在这部作品是一个怎样的存在？通过这个角色又相对观众传达些什么信息呢？
岩井俊二：以这部作品来说的话，安室行舛这个角色应该说是现代服务行业的化身。是将服务行业拟人化的产物。是女主角正在按下的那个按键的化身。他会去响应女主角的请求。与此同时他也响应着各种各样的人的请求。有时也会身体力行的去进行一些服务。他是没有任何恶意的，就像被按下的手机按键一样没有任何恶意。在我的脑海里他是一个这样的人物。
《被遗忘的新娘》剧照深焦：最初他为什么要骗女主角呢？虽然之后有所改变。
岩井俊二：其实最初他并没有想去欺骗女主角。他只是在完成女主角的期望而已。因为女主角有愿望，他就满足那些愿望。我故意不让他抱有任何的意识和企图心。我在想，这样是否反而就造就了一个无法预测的人物。
深焦：据我所知，岩井俊二导演在创作电影时，不仅是创作剧本，甚至会创作电影音乐。这是为什么呢？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风格吗？
岩井俊二：其实也并不是这样。应该是能力的问题，如果我有这个能力，它就能成为我的一项技能。比如说我会弹钢琴，那就意味着我可以尝试着写琴谱，我会弹吉他，那我就可以试着写吉他谱。如果我是从演员转型成导演，那我也可能对更擅长于演技指导方面的工作。如果我对摄影机很了解，我可能会成为摄影导演。如果我懂照明，那我就能自己布置灯光。所谓技多不压身嘛。作为我个人的一个小挑战，我想如果我学会了CG技术，那我可能就会尝试着运用CG技术制作影片。最近只是比较浅层的接触了一下一些软件，感觉CG技术还是不容易掌握的。我觉得MAYA(三维建模软件)好难啊！还是需要多加学习。再比方说，我会说英语，那制作英语片就会变得容易。如果我会说中文，那我可能也会尝试着做中文电影。作为一个创作者来说，多掌握一些技能我觉得是必要的。
深焦：我想回到《情书》的话题上，中山美穗小姐对着白雪皑皑的山脉呐喊的那一幕让我联想到现在正大受好评的动画电影《你的名字》。其中女主角三叶大声喊叫的一幕。导演看过《你的名字》了吗？
岩井俊二：看过了，看过了。
深焦：最后岩井俊二导演的名字也出现在了片尾字幕上。导演和新海诚导演有什么…
岩井俊二：曾今在中国，新海导演办过一次展览会。当时，我收到了来自策展方关于为那次展览写一些评语的请求。我就为他写了一几句话。在那之后，日本的东宝公司用它做了一些宣传活动。就因此，我的名字就出现在片尾字幕里了。我还去问他们公司里的人，“我有（为这部电影）做过什么事吗？”。他们回答我说，“啊，不好意思，我们使用了您曾今为我们写的评语”。
深焦：关于这两部电影，我都看到了很多非常好的理念上的表达。如果可以，我想听听岩井俊二导演对于《你的名字》的看法。岩井俊二导演也曾制作过一部叫做《花与爱丽丝杀人事件》的动画片对吧？
岩井俊二：新海诚导演的作品啊…该怎么说才好呢…总是（在作品里）放入一些很有冲击力的象征性的符号…举个例子，比如说描写长岛的人工卫星发射时的场景、描写这次的陨石的坠落，（新海诚导演）将其实很简单的故事里与这些符号组合，这种想法我认为是非常大胆的。（画面）真的非常美丽。每次我看他的作品都很期待，期待这一次的象征性的符号是什么。我是制作的真人电影的。有的时候我想要去加入一些有象征行的符号，但是总是很难做到。正因为是动画电影，所以才能实现这种大胆的组合方式。我觉得这样很帅气。
《花与爱丽丝杀人事件》海报深焦：昨天，岩井俊二导演和庵野导演的对谈中提到非常喜欢动画电影。在自己拍摄电影时也会讲分镜都绘制好。我在采访细田守导演的时候，细田守导演也非常想请教岩井俊二导演，对于日本动画电影的看法。岩井俊二导演是否也觉得，动画电影作为一种特殊的日本电影的象征在世界电影界所认可呢？
岩井俊二：是的，我也这么认为。我小的时候，只要孩子去上学之后都一定会看一些怪兽，假面超人之类的漫画，动画片。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庵野秀明导演也和我一样，我们是一代人。确实，我觉得（动画）比起电影来说，在我们的心里扎根得比较深。毕竟我们是长大了以后才开始看电影的，而动画则是从我们出生开始就开始在看的东西。我觉得动画可能比电影更深刻，涉及领域更广泛吧。虽然一开始，动画是为孩子们所制作的。但是随着作者的年纪的增长，读者的年纪的增长，从我小时候只有少年漫画的时代转变成为了有青年漫画的时代。这使得原本应该随着我们长大，就从而得以毕业的漫画，让我们永远也不能和漫画告别。这可能也是一种商业上的营销手段。我到现在也是一直在买青年漫画看。我觉得它（动画漫画）是一个为了让粉丝不嫌腻，做了许多努力的产业。我在学生时代也曾今想当一个漫画家。想要进漫画创作的门，不去画一个作品拿到出版社去，是没有办法被发表的。所以这个行业中聚集了很多必定是会绘画，必定是会讲故事的人，他们会将有趣的东西一直制作下去。我觉得这是我们电影界必须向他们学习的地方。我是自己创作剧本的。但如果要计算我们电影届有多少个能写出故事的人，其实意外的很少。以至于竞争也很少，导致了现在日本电影漫画改编的现象很严重。我觉得，这对于电影界来说并不是件好事。日本电影界应该向漫画界学习。我个人认为，作为新人导演的提拔，日本电影界应该努力的支持一些有原创性的作品。
《花与爱丽丝杀人事件》剧组深焦：可是黑泽清导演提起过，目前有一种“如果没有原作改编，拍摄项目就很难成立”的现象。
岩井俊二：果然是“入门”的问题吧。只要允许一个并不会做原创的人进门，就会允许第二个人。但是漫画界不是这样的，如果你没有创作的漫画稿，你是入不了出版社的门的。第二次想进门，就必须拿新作品去，第三次，第四次，决不能空着手去。如果所有人都被这样要求，那谁都会变得会创作吧。其实只要做出了基本的努力就可以了。但是，只要开始有人想到，其实不用原创，只要有原作，只要去书店看看书，就可以创作作品了，现在的电影界的门槛就变得越来越低了。但是，动画电影的影人们，无论是新海诚导演，还是细田守导演，他们都是会自己创作剧本，会画画的人。我觉得这应该是受漫画界的影响。真人电影在（原创作品）这方面，没有一种原创是理所当然的感觉。剧本创作上分不清原创和原作改编的分界线。就像最优秀剧本奖，原创作品和原作改编作品都能够竞争这个奖。一个自己创作剧本的人和一个改编剧本的人被一视同仁。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吧。连台词都和原作一模一样，有什么原创性可言呢。
深焦：在美国是有原创剧本奖和改编剧本奖的，日本是没有的对吧。
岩井俊二：是的。
深焦：导演在摄影时如果遇到一些困扰，会怎么样处理呢？
岩井俊二：应该会和朋友们一起去喝酒吧。
岩井俊二导演深焦：岩井俊二导演是怎样体会这个世界，怎样理解这个世界的？
岩井俊二：作为一个创作者来说，我认为，在自己心里幻想是谁都能办到的，但是是否能够对外表现是因人而异的。没有画画的技能，就没办法画给别人看，没有写剧本的技能就不能将自己的想法输出，没有写小说的技能就不能出书。只能让心中的幻想只停留在心里。
深焦：除了幻想类的东西。岩井俊二导演日常会关注一些什么问题呢？比如说青少年事件之类的。
岩井俊二：我比较在意科学上的东西。我很喜欢看科学综艺节目。从科学中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原标题：《深焦 × 岩井俊二：一封情书，一段往事，陪你天荒地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