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仍在全球肆虐,疫苗成为世界各国对抗新冠疫情的重要手段。截至2月3日24时,全国累计报告重点人群接种新冠病毒疫苗3123.6万剂次。就疫苗接种、安全性、群体免疫该如何实现等问题,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研究员、世界卫生组织疫苗研发委员会顾问邵一鸣接受中新社“中国焦点面对面”专访,作出权威解答。
访谈实录摘编如下:
中新社记者:目前,我国的接种速度与接种率符合预期吗?在全球属于什么样的水平?
邵一鸣:我国是属于快的。应该说我们国家的新冠(肺炎)疫苗研究属于世界第一军团,是第一个开始临床试验的国家,也是第一个进入三期临床的国家。
我们依据疫情防治的需要,在疫苗研发团队、国务院联防联控协调机制疫苗专班和国家药监局的协调下,2020年7月份,我国是第一个批准疫苗进入紧急使用的国家。我国的较高风险人群、防治一线的队伍、海关边防还有一些重要的工作岗位,比如码头的工作人员、跟进口货物相关的人员、出国工作求学人员,从那时候就开始了疫苗的紧急接种。
应该说国家的工作安排是科学、稳妥的。因为跟世界上很多国家不一样,我国境内没有太大的染病风险。国内在去年夏天、秋天,大部分时候每天新增本土病例是个位数,极个别的是两位数。现在,我们进入到第二个流行季,全球疫情增长非常快,一天是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新增病例。在那些疫情高发的国家,急需疫苗来遏制疫情增长的势头,保护他们的高风险人群,对疫苗的需求比我们紧迫。所以我们按照政府的安排,有序地进行疫苗接种,是可以应对国内防治需求的。
中新社记者:有专家推断,70%的人接种新冠疫苗,在中国能够建立比较稳固的群体免疫屏障。公众该如何理解“群体免疫”的概念和意义?70%的比例是如何计算的?
邵一鸣:通过我们人体进化得来的免疫系统,能够对传染病产生预先的免疫力,然后应对感染或者它引起的疾病。传染病防控,就是三大阻断。一个叫控制传染源,把传染源找出来,隔离控制它;第二就是切断传播途径,阻断它再去感染新的易感人群;第三个措施就是保护易感人群,通过接种疫苗使之有一定的抗性,接种疫苗的、能够有一定免疫屏障的人在人群当中达到一定的比例,病毒或者病菌就很难再传播了。
至于要多少人接种才能实现群体免疫,或建立免疫屏障,取决于一个病毒或者细菌传播能力的强弱。可以用一个简单的公式,就是1-1/R0,就能算出百分比了。R0叫基本再生数,是指一个带病毒的人能够传染多少人。新冠病毒的R0测算有高有低,平均大概是3,就是一个人能传3个人左右,算下来(群体免疫所需接种率)就是66%。目前来看,已上市的新冠灭活疫苗,保护率大概平均有70%~80%。在运输中,可能还有一定的损耗。因此,更安全一点,人群里有80%的人接种,可以实现群体免疫屏障。
中新社记者:您觉得中国要达到70%~80%接种率目标,大概多久可以完成?
邵一鸣:实际上是受几个科学和技术因素影响的。在过去的一年中,科学界不断地在报告新冠病毒二次感染的情况,说明这个病毒在一部分人中(这个比例我们还很难测算出来),免疫力不是特别持久。也就是说,群体免疫的建立,既受第一批疫苗保护率到底有多高的制约,还有接种疫苗以后,免疫力能够维持多久的制约。
中新社记者:对于疫苗(接种),这方面该给公众传达怎样的信息?
邵一鸣:我们的国民对科学、政府防疫(措施)的响应,在国际上都是属于最好的国家之一。可能会有一些百姓,考虑中国的疫苗保护率跨度比较大,还有人觉得我们使用的是比较传统的技术,灭活疫苗,它的安全性到底怎么样?
从科学上来看,恰恰这两个因素都是不必担心的。在医学上,什么样的药品和疫苗最安全是要通过临床试验的。试验的人越多,试验的时间越长,就越能证明安全。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国家疫苗使用的灭活(技术),已使用上百年了,全人类都用过这条技术路线的疫苗,应该说是可靠的。
中新社记者:对于老年人这一易感的高危人群,现在国内的新冠疫苗还没有对他们开放。中国的新冠疫苗大约多久可以覆盖这一群体?
邵一鸣:我们一般做新药疫苗研究临床试验的时候,先从青壮年人开始,因为他们对新药承受能力强。不管是一期还是二期,我们疫苗专班在讨论策略的时候,以及国家新药审评的时候,都是按照这个原则要求的。只要经过第一阶段的青壮年(试验)是安全的,它就会向年龄两端的儿童、老年人扩展,样本量各组的人数都是完全一样的。
从(新冠疫苗)一、二期临床试验来看,三个年龄组最后的结果都是安全的,老年人组副作用反而更低一点。我们也注意到,国产新冠疫苗已经在很多国家被批准使用了,各个年龄组人群都在用。这说明疫苗的安全性是有保障的。
实际上我们国家对老年人集中的场所,比如像敬老院等一些老年服务机构,管理非常严格。所以我们老年人集中的场所很少有感染,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国家老年人没有处于高风险状态,他们实际上风险比一般人群要低。
中新社记者:能否介绍一下一般一支疫苗从工厂生产出来后,将会经历哪些步骤分配到各省份,运输和分配过程一般多长时间完成,比如说,以北京为例,这个分发过程是怎样的?
邵一鸣:我们国家有非常好的公共卫生系统,从中央到省、市、县,都有各级疾控中心。另外还有妇幼保健系统,还有一些专病,比如结核病、皮肤病防治系统,这些系统都可以进行疫苗接种。最近这些年,医改强基层,在社区里面建了很多的公共卫生服务中心,也都可以进行疫苗接种。疫苗有专门的追溯码,整个运输、发放、使用的过程都是严格监控的,所以说老百姓可以放心,都可以就近接种疫苗。
中新社记者:过去中国覆盖面最广的一次疫苗接种您还有印象吗?有什么经验可以在这次新冠疫苗接种中使用?
邵一鸣:比如,我们过去使用的麻疹疫苗是非常好的,还有过去最强力推的天花疫苗。当时国际上有高度的共识,在世界卫生组织的推动下,经过了大概十几年到二十多年的努力,在1979年就把天花消灭了。人类的活动不经意地让很多物种都灭绝了,但是我们经意地灭绝的物种只有一个,就是天花病毒。因为这个疾病对人类造成的死亡率太高,所以大家都害怕,可以产生高度的共识。
我们还是要做好科学教育。比如,我们国家卫生工作跟群众运动相结合,实际上就是向大众宣传,让大家都有公共卫生的概念。因为传染病的防治只有所有人都参与,人人都安全,才能保证个人的安全。
中新社记者:您认为到了今年秋冬,全球的疫情将会是怎样的局面?
邵一鸣:现在新冠疫情处在呼吸道疾病大流行的第二个年度流行季。就像1918年西班牙大流感,(疫情)最高峰是1919年初。现在的情况也是这样,但我觉得这个势头会被很快遏制住。因为现在很多国家都意识到,过去防控做得没有像中国这么到位和彻底,现在都在改进了,比如美国拜登政府的“100天计划”,而且(戴)口罩已经不是一个有争论的问题。这些措施再加上疫苗的大规模接种,全球的形势会往好的方向转。到时候疫情上升势头我觉得至少应该有50%的削弱。到今年夏季,不利于呼吸道疾病传播的时候,北半球稳定住,全球就能够更稳妥地应对好今冬明春的疫情防控。
中新社记者:关于病毒变异。之前您在采访中提到,灭活和mRNA疫苗是应对病毒突变比较快的路线,对灭活来说,只要在这个病毒的发酵罐当中更换种子病毒就可以,您说是大概两个月。比起别的技术路线,为什么灭活更有优势?
邵一鸣:因为病毒株筛选不需要很长时间,比如两周可以得到一个大致结果,整个生产周期大概是40天。mRNA疫苗也是一样的,它实际上就是在机器上合成的,(相当于)给它一张新的图纸,机器就能把这任务完成。
其他路线,比如重组蛋白和病毒载体疫苗,它的工艺步骤是很复杂的,需要几十步加在一起才能完成这件事。这也是为什么先上市的是mRNA和灭活疫苗。
中新社记者:您怎么看病毒变异对于疫苗的影响?
邵一鸣:直接的、最快的测试就是在体外把疫苗免疫后的血清拿来直接跟不同的病毒株试验,测试它的中和能力。我们已经看到了抗体对英国发现的变异毒株中和能力好一些,对南非发现的毒株就下降了很多。当然这个数据不等于体内的疫苗保护力。
应对(办法)取决于一个地区流行的优势毒株是什么。现有的疫苗对武汉早期流行的,包括意大利、法国、德国的早期流行毒株都有很好的保护。(如果当地流行的优势毒株发生变异)我觉得可以考虑用两价疫苗:一个是对早期流行的毒株,一个是在本地已经变得比较重要的新流行毒株。
我想未来新冠疫苗的发展会走向流感疫苗那样的多价疫苗。流感疫苗每年使用的是四价疫苗,就是把不同类型的变异毒株放在一起来注射。我们不必恐慌,科学在不断地研究,数据也在积累,疫苗更不更新,什么时候更新,政府卫生部门会根据数据做出科学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