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企业家公众号
曾毓群的办公室曾经挂着一幅“赌性更坚强”的字,他告诉投资人:光拼是不够的,那是体力活;赌,才是脑力活。
文丨《中国企业家》记者 王玄璇
编辑丨马吉英
头图来源|中企图库
“解禁风波短期应该是挺过来了。”看到宁德时代“还算坚挺”的股价,罗鑫(化名)松了一口气。
6月11日,宁德时代有9.52亿股首发原股东限售股份解禁并上市流通,占公司总股本的40.88%,以6月10日收盘价计算,解禁市值约为4150亿元。
不少分析人士认为,如此大规模的股份解禁短期内对股价或造成一定影响,不过接下来几日宁德时代股价的表现证明了其抗风险能力。6月11日当天,宁德时代股价突破450元,创历史新高,市值超过10500亿元。此后股价小幅动荡,截至6月21日收盘,宁德时代股价为452.8元,和三年前的发行价相比,已经涨了17倍。
从2019年年底开始,罗鑫陆续买进宁德时代股票,目前已经浮盈几十万。
宁德时代不仅仅是散户的“摇钱树”,更让不少投资人在这场资本盛宴中赚得盆满钵满。“电动车是一个非常大的、快速发展的行业,宁德时代又在其中表现出毋庸置疑的领先性,这是投资者最喜欢的标的。”一位证券分析师向《中国企业家》表示。
一位动力电池行业的创业者的感受是,目前市场正在高速发展,投资市场仍然热情高涨。
实际上,宁德时代在两年前也有过一次相当规模的解禁。2019年6月11日,解禁9.8亿股首发原股东限售股份,占公司总股本的44.64%。在那之后的半年,宁德时代股价从约70元涨至100元。
和两年前不同,此次解禁,宁德时代股价已经站上历史高位,对于其未来趋势,不少机构给出了预测。5月底摩根士丹利下调了对宁德时代的评级,并给出远低于交易价格的目标价,仅为251元/股。而中金公司等国内机构却给出了“买入”或是“增持”评级,上调了宁德时代的业绩预测。
数据来源:公开资料。制表:肖丽
已经站上万亿市值的宁德时代,未来到底还有多大想象空间?
从行业背景来看,当下车企接连宣布自建电池工厂,欧洲超过中国成为最大的新能源汽车市场,电池技术的创新和路线纷争也从未停止,这些都给宁德时代提出了新课题。
造富神话:
套现几十亿,浮盈上百亿
根据宁德时代2020年年报,本次解禁涉及5位股东,分别为宁波梅山保税港区瑞庭投资有限公司、黄世霖(宁德时代副董事长)、李平(宁德时代副董事长)、新疆东鹏伟创股权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上海绿联君和产业并购股权投资基金合伙企业(有限合伙),解禁股份数量分别为5.71亿股、2.61亿股、1.12亿股、459.99万股、344.99万股。
和2019年那次解禁相比,这次解禁的股份集中在宁德时代管理层手中。瑞庭投资的实际控制人是宁德时代董事长曾毓群和副董事长李平。东鹏伟创和上海绿联君和作为外部投资人,账面上获得了约十倍回报。
根据宁德时代招股书,新疆东鹏2017年6月以43.78元的价格从李平处受让459.99万股,按照6月11日收盘价,浮盈18.7亿元;上海绿联君和也在同时期从李平处受让股份,浮盈15.3亿元。
东鹏伟创最大股东是宁波TCL股权投资有限公司。早在2016年宁德时代的B轮融资中,就有TCL创投的身影。
TCL创投副总裁马华2019年接受《中国企业家》专访时,回忆起去宁德时代谈判的场景:宁德时代集中安排了两天和投资人见面,在一个会议室,坐着接近20家投资机构的投资人,竞争激烈程度可想而知。最终TCL创投因在新能源汽车行业的投资布局,提出了关于行业的尖锐问题,给宁德时代留下深刻印象。经过角逐,TCL创投最终从三四十家投资机构中胜出,成为投资方。
联想创投也参与了这轮融资。联想创投方面向《中国企业家》表示,当时联想集团高级副总裁、联想创投集团总裁贺志强为此两次飞去福建与曾毓群见面。即使当时宁德时代的估值已达到了800亿,因为笃定新能源是未来,宁德时代是未来的中石油、中石化,贺志强决定全力以赴:“我去他们工厂,跟他们的员工聊,觉得这个公司太牛了。”目前联想创投的这笔投资用3亿人民币换来了逾十倍的收益。
到2018年宁德时代上市前,Pre-IPO融资变得更加火爆。蔚来资本是其中一个投资方,蔚来资本管理合伙人朱岩告诉《中国企业家》,当时份额非常难抢,蔚来资本的产业背景帮助其拿到份额。
宁德时代上市后,新的资本盛宴开启。
2020年8月4日,宁德时代非公开发行新增股份122360248股,募集资金总额约197亿元。其中,高瓴资本认购100亿元,占总额约51%,一跃成为宁德时代第九大股东。今年2月,这次定增迎来解禁,根据宁德时代一季度财报,高瓴资本并未减持。根据6月11日股价,高瓴资本已经浮盈180亿元。
也有老股东选择减持部分股份。2020年9月,招银国际减持2600多万股,套现约40亿元。减持后,截至今年一季度,招银国际仍持有超1亿股,目前账面价值超过500亿元。
宁德时代的管理层则成为这场盛宴的最大赢家。今年5月,曾毓群身价达345亿美元,个人财富一度超过李兆基(321亿美元)和李嘉诚(344亿美元),问鼎香港首富。包括曾毓群,宁德时代共有9名高管和早期投资人财富达到了10亿美元以上,合计近720亿美元。
股民狂欢:
“情绪够了,多高的市盈率都给得出”
也有不少散户享受到宁德时代的饕餮盛宴。
罗鑫是日本某大学的一名物理学博士,最早关注到特斯拉后,他开始相信电动车将是未来趋势。后来罗鑫发现电池竟然占电动车成本的一半以上,这让他“一下反应过来”,应该投资做电池的公司。宁德时代就这样进入了罗鑫的视野。
2019年年底,宁德时代股价刚过百元,罗鑫买入400股,同时把该股票推荐给父母。罗鑫母亲在宁德时代涨到130元时买了1000股,之后持续加仓。罗鑫的父亲在股市投资多年,认为宁德时代市盈率过高,行业也看不懂,当时没有买。后来在宁德时代150元的时候买了1500股,但在宁德时代300元的时候又卖了500股。
“我不知道我爸才买了这么点儿,还卖了,给我气得。让我错失了一个成为富二代的机会。”罗鑫开玩笑说。即使这样,罗鑫一家人的浮盈也有几十万元。
罗鑫还把宁德时代推荐给了他的同学,同学的妈妈买宁德时代后一直没有抛,说自己的账户中“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等罗鑫回国,要请他吃饭。
罗鑫认为,电动车终将会取代燃油车,身在日本的他也非常看好中国的电动车行业。“现在传统车企全部进入这一领域,包括互联网、房地产大佬都进来了,它的蛋糕有多大?什么时候新能源车新车销量占比达到50%了,什么时候宁德时代的股价才是接近高位了。”
同时,罗鑫也承认宁德时代的市值被透支了:“估值和市场情绪有关,情绪够了,多高的市盈率都给得出。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对于不持有茅台的人来说,茅台股价永远是不合理的。”
杨文(化名)在宁德时代上赚了60万元。2019年,杨文在公众号看到一篇国外投资机构写的文章,其观点是十年后宁德时代将会成为中国最领先的公司之一。他在网站上搜宁德时代,当时宁德时代和特斯拉合作的传闻铺天盖地。在杨文看来,宁德时代公司的发展和产品契合国家战略,应该有前景。那时宁德时代的股价只有50多元,杨文一口气买了5000股,大概是他仓位的十分之一,股价180元时清仓。
类似的故事不少。在海银资本创始合伙人王煜全的“科技特训营”中,也有两个这样的案例。一个学员2019年年底手上只有13万,因为重仓了宁德时代,现在可以在当地买一个万科精装房(144万)。另一个学员在宁德时代刚上市时投了200万,后来收益超过2000万,买了套学区房。
2016年,王煜全第一次在得到的课程上介绍电动车电池,他的结论是,锂离子电池里的三元材料电池最有未来。他认为,对电动车而言,最重要的是续航能力,所以电动车对能量密度最看重,而其它的安全性问题、循环寿命问题,甚至成本问题,都可以随着研发的不断改进和市场的不断扩大,逐渐得到缓解。
“所以至少在当时看,相比磷酸铁锂,三元电池是未来方向。”王煜全告诉《中国企业家》,“当宁德时代走上国际主流路线,它就更容易获得车厂订单。”另外,王煜全认为,宁德时代是一个工程师文化的企业,在技术上不断投入,具有技术领先性。而LG化学等公司虽然全球份额也很高,但不能充分享受中国产业链协同、电动车产业发展的好处。
在王煜全看来,中国的电动车行业将会大放异彩。从国内的汽车产业来看,在燃油车时代,民营车企中尚未有绝对的巨头存在,追赶者仍有机会。从国际环境来看,造车的全球产业链正在发生大转移,大量企业把工厂迁到中国,中国的制造能力得以提升。同时,科技发展进入了硬科技时代,在硬件上,中国相比欧美国家更有优势。电动车、动力电池就是硬科技的代表。
掌握行业话语权:
“没有钱的承诺,是不认真的”
动力电池行业经历过万众创业、洗牌、淘汰的野蛮生长过程,曾毓群敏锐的嗅觉、魄力和专注,让宁德时代享受到中国电动车行业发展的红利,成为动力电池霸主。
出身福建宁德农村的曾毓群17岁考入上海交通大学的船舶工程系,1989年被分配到福建的一家国企。仅仅3个月后,曾毓群就放弃“铁饭碗”,进入日企TDK旗下子公司新科磁电厂。1999年,曾毓群在公司内部做电池相关的创业项目,在香港成立了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ATL),主要做手机锂电池。
因为政策规定动力电池不能全外资生产,2011年曾毓群将动力电池事业部分拆出去,成立宁德时代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CATL),新成立的宁德时代,也开始专注于动力电池研发。
2012年,来自华晨宝马的订单给了宁德时代进入汽车行业主流的机会。宝马提供了一份约800页的全德文的动力电池生产标准,帮助宁德时代真正了解到车企需求,形成规范。在那之后,车企的订单纷至沓来。
2016年12月,国家的扶持政策首次将电池系统能量密度纳入考核标准,高能量密度、长续航里程是补贴重点,三元电池享受到政策优惠。宁德时代同时研发三元电池和磷酸铁锂电池,成为补贴对象。
在那之后,通过绑定车企、不断扩大产能,宁德时代充分抓住机遇,从2017年至2020年,宁德时代在电动汽车上的总装机量,连续四年位居世界第一。韩国市场调研机构SNE Research数据显示,2020年,宁德时代装机量达34GWh,市占率达到25%,国内市占率更是达到50%。
宁德时代也坚持在技术研发上加大投资。2020年全年研发投入金额为近36亿元,占营业总收入7.09%,较2019年、2018年分别增长19.29%、79.27%。
宁德时代的全球布局。来源:官网截图关于曾毓群本人,媒体常常提到的一个故事是,一位宁德时代早期投资人第一次去曾毓群办公室时,被墙上“赌性更坚强”的字画所震惊,这位投资人问为什么不挂“爱拼才会赢”,曾毓群正色回答道,“光拼是不够的,那是体力活;赌,才是脑力活。”
据腾讯棱镜,这幅字画现在已经撤下,取而代之的,是“溥博渊泉”。这四个字出自《中庸》,寓意为智慧像不断涌动的泉水。
在今年4月上海交通大学建校125周年活动上,一名学生问曾毓群,应该专注于本行,还是转行做投资。曾毓群回答,应该先深耕自己的专业,在专业领域做到十里挑一、百里挑一,然后再出来创业,更容易成功。
在新科磁电厂时,公司管理层也是看到曾毓群的优异表现,才决定让他带领ATL这一创业项目,而曾毓群也把ATL带进了苹果供应链,之后ATL逐渐发展为全球最大的聚合物电池供应商。
在上述活动中,曾毓群还多次谈到自己是“搬砖的”,为车企搭台,让他们跳舞。而实际上,宁德时代在汽车圈的话语权越来越重要。一位行业人士曾告诉《中国企业家》,某造车新势力一度徘徊在生死边缘,很多供应商款项曾拖了好几个月,但给宁德时代的款项都是提前支付的。
在与曾毓群的对谈中,红杉资本全球执行合伙人沈南鹏问曾毓群,宁德时代如何分配产能给车企,曾毓群回应道,如果车企对自身销量规划有信心,就包下几条生产线。如果资金不足,可以谈长期合作,根据最终产量协商补偿机制。
“没有钱的承诺,是不认真的。”曾毓群说。
后万亿市值时代:微妙的合作关系
眼下,宁德时代和车企之间的关系正变得更加微妙,这给宁德时代的未来蒙上一层不确定性。
继车企接连投资动力电池企业之后,越来越多车企开始自研电池,长城汽车、大众、特斯拉等均宣布建设电池工厂。
多位行业人士向《中国企业家》表示,电池所占比重太高,太核心,站在车企的角度,自己做电池“天经地义”。
“当某家企业的市占率接近一半,(这种行业局面)是很难持续的。任何车企如果还想活下去,就不会容忍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绑在一家电池企业上,必须要开辟第二供应商,或者自己做电池。”一位行业人士表示,而车企体系内的电池企业在满足车规级电池方面会更具优势,包括在品质把控、智能化工厂、整车级智能管理经验等方面,真正达到车规级要求。同时,这些企业也可以向其他车企供货。
对此,宁德时代回应《中国企业家》称,“相信专业分工的优势”,“车企对于整车研发制造有丰富经验,而动力电池的研发和生产所牵涉的技术、人才和经验积累与整车研发制造差异巨大”。
在现阶段,车企体系里的电池工厂要满足车企自身需求或许仍有难度。6月2日,长城汽车与宁德时代签署十年长期战略合作协议。
吉林大学青岛汽车研究院副院长顾国洪在一篇文章中指出,长城汽车体系里的蜂巢能源到2023年才有83.4GWh的规划产能,无法满足长城汽车的销售规划。宁德时代也希望拓展更多大客户,合作水到渠成。
顾国洪对《中国企业家》表示,车企和宁德时代的关系最终将走向均衡,但目前车企还面临很多挑战,“电池是电化学,是一个试验科学,这个行业有一百多年历史,强调的是试验的重复性与稳定性,在实验室做出来不是太难,最难的是在制造端。因此车企的布局速度会慢很多。但最终在乘用车领域,以车厂投资或参股的电池企业会大量存在,这个现象已经开始呈现了。”
宁德时代真正的压力还是来自于自身。
“目前宁德时代的主要任务仍是持续扩张产能,获取更多客户订单。同时,推出革新性的电池技术,降低成本。”上述证券分析师表示。
在新技术方面,曾毓群近期表示,宁德时代研究的钠电池技术已经成熟,将在今年7月前后进行发布。另外,宁德时代对固态电池的研究属于第一梯队,但真正的固态电池商业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产能上,自去年年底以来,宁德时代频频大手笔扩充产能。截至2020年底,公司动力电池系统产能69.1GWh,在建产能77.5GWh。
曾毓群在今年年初举办的中国电动汽车百人会论坛上曾表示,未来5年锂电产业市场将进入TWh时代(1 Twh等于1000Gwh)。韩国SNE Research报告也指出,2020年全球动力电池在电动汽车上的总装机量达137GWh,预计2025年将达到1163GWh。
在产能扩张的同时,宁德时代面临的挑战之一是如何应对毛利率下降。
近五年,宁德时代的毛利率分别是43.7%、36.3%、32.8%、29.1%、27.8%。宁德时代方面对此表示,动力电池的成本快速下降,公司的毛利率下降趋势与行业发展保持一致。随着公司产能释放、工艺制造水平的提升、产业链的深度合作等,公司的毛利率会保持在合理的水平。
“(宁德时代)今年的一个主要矛盾将是如何应对生产原料涨价带来的成本和定价问题。”真锂研究创始人墨柯向《中国企业家》表示。
长期来看,墨柯认为,“将来唯一能够确保宁德时代保持领先地位的,就是成本控制,至少要在成本控制方面比别人领先,才能维持市场份额。”
一位曾经在该行业创业的人士表示,“宁德时代没有特别大的风险,除非行业不行了。所有的竞争源自于人才,电化学是三级学科,每年毕业的硕士生和博士生也没多少,可能60%~70%去了宁德,你说别的企业能做得起来吗?动力电池行业做不到前十名一点机会都没有,做不到前五名基本没话语权。”
从全球范围来看,2020年欧洲超越中国成为全球最大的新能源汽车市场,对宁德时代来说,海外将是下一个激烈且重要的战场。2020年宁德时代的境外收入为79亿元,占比达到15.71%,同比增长295%。
宁德时代向《中国企业家》表示,公司目前已在欧洲启动了产能建设,正在建设德国的海外生产基地,首个海外工厂落户于德国图林根州埃尔福特。另一方面,宁德时代也在海外投资设立回收利用基地,加速推进电池回收业务的布局。
眼下,宁德时代还在一方面布局储能等业务,一方面通过投资扩大版图,撑起万亿市值后更大的想象空间。
虽然目前宁德时代约有八成营收来自动力电池,但曾毓群并不想把宁德时代定义为电池制造商。在那场母校的活动上,曾毓群说,电池是宁德时代的基础和重要方向之一,宁德时代另外两个方向,一个是储能和发电,另一个是智能化、电动化方面的探索,比如特定场景下的自动驾驶。
“不止于电池”的宁德时代,造富神话还能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