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郭净净
“专网通信业务”是近期搅动A股市场最大的“黑天鹅”。
自5月30日上海电气(601727.SH)自曝百亿损失风险后,宏达新材(002211.SZ)、瑞斯康达(603803.SH)、国瑞科技(300600.SZ)、汇鸿集团(600981.SH)、中天科技(600522.SH)、凯乐科技(600260.SH)、中利集团(002309.SZ)、康隆达(603665.SH)等A股上市公司纷纷披露类似业务产生重大损失的风险。同时,投资者惊讶地发现,去年陷入退市风险的*ST华讯(000687.SZ)也是同样问题。
这些上市公司都陷入了一个由神秘人隋田力打造的以“专网通信业务”为饵的局。在这个“专网通信局”中,上述上市公司累计涉及的风险金额已达约250亿元。8月2日,隋田力实际控制的新三板挂牌公司海高通信(839211.NQ)终于承认,自今年7月底开始“失联”的实际控制人之一隋田力“目前因涉及案件,正在被公安机关侦查之中”。
上海星地通公司门口。摄影:郭净净海高通信上海办公楼下。当日,记者到海高通信公司走访,未见到隋田力;三位女性员工在公司办公。摄影:郭净净随着*ST华讯、宏达新材等相关公司更多“不得为外界所知”的信息公开,市场对这个“由客户指定供应商、几乎全款对供应商付款但对下游销售却只能提前拿到10%首付款、所有上市公司不知道产品用到哪里”的“专网通信业务”模式有了一些了解。
但这远远不够。专网通信业务究竟是干什么的?产品用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上市公司能接受这个看起来并不合理的交易模式?隋田力怎么能以一己之力说服数十家上市公司?……更多疑问还有待解开。
250亿“连环雷”爆了
现在看来,专网通信业务爆雷并不意外。
早在2019年年底,*ST华讯子公司南京华讯方舟通信设备有限公司(简称“南京华讯”)就已经燃起“引火线”。
2019年12月24日,*ST华讯突然宣布,拟将公司及南京华讯等部分子公司部分应收账款共计3.48亿元转让给控股股东华讯方舟科技有限公司(简称“华讯科技”),目的是为了“减少公司应收账款的管理成本”。然而,其资金问题并没有解决。2020年2月,*ST华讯披露,南京华讯1亿元银行贷款自2019年12月26日已经逾期;之后,公司银行账户、控股股东股权等先后遭冻结。
南京华讯的“秘密”直到2020年6月才由审计机构揭开。去年6月14日,大信会计师事务所对*ST华讯2019年年度报告出具了无法表示意见的审计报告和否定意见的内部控制审计报告。原因是大信会计师事务所发现,南京华讯向富申实业公司销售商品涉及的货物验收单、访谈等相关信息存在不一致,审计机构“无法判断交易的真实性,以及相应的收入确认与成本结转是否恰当”。
此外,大信会计师事务所还对*ST华讯的预付账款往来情况、存货等情况产生质疑。其中,因前述无法判断收入真实性,南京华讯应收账款中应收富申实业公司、南京第五十五所技术开发有限公司(简称“五十五所”)、南京华脉信息产业集团有限公司的相关余额无法判断;同时在南京华讯预付款项中,预付上海星地通通信科技有限公司(简称“上海星地通”)、江苏北康动力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南京微平衡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中国科学院信息工程研究所的余额,也让审计机构无法判断恰当性;针对南京华讯与江苏翰迅通讯科技有限公司、南京艾普龙通信科技有限公司以采购货物等名义发生大额资金往来等情况,审计机构也无法判断该等资金往来的性质和实际用途。很快,这家从事军事通信业务的上市公司陷入退市危机。
“引火线”已经点燃,直到一年后才真正引爆。2021年5月30日,上海电气突然提示重大风险称,子公司上海电气通讯技术有限公司(简称“上海电气通讯”,持有40%股权)对北京首都创业集团有限公司及其子公司北京首都创业集团有限公司贸易分公司(合称“首创集团”)、哈尔滨工业投资集团有限公司(简称“哈工投集团”)、富申实业公司和南京长江电子信息产业集团有限公司(简称“南京长江电子”)的应收账款普遍逾期,存在大额应收账款无法收回的风险;极端情况下最终可能对公司的归母净利润造成83亿元的损失;此外,上海电气通讯在商业银行的借款12.52亿元,也存在无法按约清偿的风险。
上海电气通讯主要生产、销售专网通信产品。这是专网通信业务首次进入市场的关注视野中。曾经拖欠*ST华讯账款的富申实业公司,也是让上海电气通讯陷入重大风险的客户之一。
5月31日,宏达新材也公布,其全资子公司上海鸿翥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简称“上海鸿翥”),上海观峰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简称“上海观峰”)经营的专网通信业务存在部分合同执行异常,对江苏弘萃实业发展有限公司(简称“江苏弘萃”)、保利民爆科技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简称“保利民爆”)、中宏正益能源控股有限公司、中宏瑞达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合成“中宏系公司”)等客户的部分应收账款存在逾期及回收不确定风险,损失最高超4亿元。
宏达新材还被发现其实际控制人杨鑫旗下的宁波鸿孜通信科技有限公司(简称“宁波鸿孜”)与隋田力控股的宁波星地通通信科技有限公司(简称“宁波星地通”)在工商注册时使用了同一邮箱及手机,且办公地点处于同一栋楼。随后,宏达新材被迫于8月4日承认,隋田力控股并担任法人的上海星地通、江苏星地通通信科技有限公司(简称“江苏星地通”)、江苏航天神禾科技有限公司(简称“江苏航天神禾”)、深圳天通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简称“深圳天通”)、新一代专网通信技术有限公司(简称“新一代专网”)等不只是上市公司子公司的客户,上海星地通、新一代专网等也是杨鑫控制公司的供应商;基于公司法人间的业务合作关系,宁波星地通请宁波鸿孜在当地代办申报工商年报事宜。
6月1日,瑞斯康达也“自曝”,全资子公司北京深蓝迅通科技有限责任公司(简称“深蓝迅通”)所从事专网通信业务也出现逾期供货、逾期付款等风险,主要涉及上游供应商重庆博琨瀚威科技有限公司(简称“重庆博琨”)及下游客户环球景行实业有限公司(简称“环球景行”)及富申实业公司,公司提起诉讼支付额合计8.08亿元。
此后,经过一个多月短暂沉寂,7月12日,国瑞科技披露,经营的多网状云数据处理通信机业务存在部分合同执行异常以及应收账款16685万元逾期可能导致公司发生损失的风险,涉及客户富申实业公司、南京长江电子、哈尔滨综合保税集团有限公司。
7月21日,中天科技坦言,公司及其下属经营高端通信业务的控股子公司南通江东电科通信有限公司存在部分高端通信业务相关合同执行异常,涉及预付账款、应收账款、存货等损失最高或达37.54亿元;该业务涉及供应商浙江鑫网能源工程有限公司(简称“浙江鑫网”)与客户航天神禾科技。航天神禾是隋田力担任法定代表人、董事长的公司。
7月23日,凯乐科技称,上游供应商新一代专网已出现交付逾期,公司专网通信业务预付账款余额为62.27亿元,其中出现供应商逾期供货合同金额11.51亿元;同时,其应收账款逾期0.61亿元,存货余额2.11亿元。同日,汇鸿集团公布,控股子公司江苏汇鸿国际集团中锦控股有限公司(简称“中锦公司”)经营的电子通信设备业务存在部分合同执行异常的情况,对航天神禾等客户应收账款逾期金额19628.24万元,扣除已收到预收货款后剩余未交付的库存货值17737.84万元,扣除已收到预收货款后后续可能增加存货的金额17783.76万元。
中利集团于7月28日称,涉及与上海电气业务逾期应收账款合计50670.9万元;上市公司参股19%股份的公司即江苏中利电子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简称“中利电子”)截至2021年6月30日涉及逾期应收账款合计87842.8万元,预付款项77096.4万元;涉及上游供应商海高通信、宁波鸿孜,以及下游客户航天神禾、富申实业公司、中锦公司、南京长江电子、江苏航天神禾科技有限公司、中利集团、江苏航天神禾信息技术有限公司等。
8月1日,主营防护手套的康隆达“姗姗来迟”,并首次披露其于2020年开展的新业务。公司称,其控股孙公司北京易恒网际科技发展有限公司(简称“易恒网际”)经营的电子通信设备业务存在部分合同执行异常的情况,涉及应收账款逾期金额1503.79万元,扣除已收到预收货款后剩余未交付的库存货值29453.87万元,扣除已收到预收货款后后续可能增加存货的金额1587.28万元,易恒网际银行借款余额5000万元(由公司担保,持股49%股东为公司的担保提供反担保),上市公司向易恒网际提供的股东借款本息合计金额25800.15万元;这些都可能导致公司产生损失。康隆达坦言,其相关业务涉及客户航天神禾。
粗略统计,专网通信业务连环雷事件中,前述已披露的10家上市公司涉及的风险金额已达约250亿元。神秘人隋田力也浮出水面。
制图:郭净净模棱两可的专网通信业务
“我们也不太清楚,不太明白这些公司所谓的专网通信业务具体是做什么的。”对于引起上述A股公司重大风险的所谓专网通信业务,有专网通信行业资深专业人士对界面新闻记者直言,并没有看明白这些公司所涉及的专网通信业务。
在该专业人士看来,专网通信业务本身其实很简单。其对界面新闻记者解释称,专网是相对于大众C端普通用户日常所用的WIFI或手机网络所构成的公网而言的,主要是面向以政务公安部门、交通运输部门、公用事业等为代表的To B或To G相关部门,完全隔绝于公用网络的私域网络,“专网通信就是只限于这些部门内部的专用网络通信系统,其中具体产品如网络、基站、终端、服务器、软件等与公用网络所涉及产品并无区别,但这些产品只限专网内部使用”。
“比如,地铁系统内使用的就是专网通信系统,地铁内一两公里就建有基站。日常大家比较常见的专网通信产品,还有类似公安机关所用的对讲机等。”整体来看,据前述专业人士介绍,专网面向的专业用户,包括有军队、政府、警察、铁路、地铁、电力、石化、机场、港口、矿山、水利等不同行业的用户。
另外,该人士还对界面新闻记者指出,就一般的专网通信业务来讲,上游供应商主要提供电子元器件、IC阻容件等原材料,下游客户也都会直接触达。“能够比较明确地知道公司所生产的产品主要用于哪些地方,即便涉及公安部门。相关公司的专网通信产品都是纯自研的,自己生产所有硬件、开发所有软件并完成相关产品整体组装,最后直接触达到最终客户。”
相对来看,上海电气、凯乐科技、康隆达、宏达新材、瑞斯康达、国瑞科技、汇鸿集团、中天科技、凯乐科技、中利集团、康隆达、*ST华讯与隋田力相关联企业这些年合作的所谓专网通信业务,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当时我们做这个事情的时候,按指令要求,和指定的上游供应商和下游厂家交易,并使用指定的运输方式。我们是负责组装和采购的,库房有、产品有,在上市公司这一环,交易确实是真实存在的;但是航天神禾、富申实业公司等下游厂商最终将产品给谁了?我们也不知道。”曾经参与相关业务的某公司知情人士对界面新闻记者坦言,“我们是按指令进行相关业务,交易方式、议价空间只能听别人的,具体产品到哪里了,我们都不知道”。
这与国瑞科技等上市公司的说法一致。国瑞科技相关人士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我们也是只负责组装,到现在也不知道涉及的专网通信产品应用到哪里,客户当时也不说。”
这个“并不知道最终用到哪里”的专网通信业务,其业务模式也令从业者不解。
结合前述A股上市公司近期陆续公开披露的信息,其中,上海电气、宏达新材、凯乐科技、瑞斯康达等公司明确称这些业务为“专网通信”业务,国瑞科技则称之为“移动式无线数据通信一体化系统代理业务”,中天科技称为高端通信业务,汇鸿集团、康隆达说的均是“电子通信设备的采购及销售业务”,中利集团模糊称为“通信业务”,*ST华讯提及其子公司南京华讯所做的是“智能无线自组网数据通信系统业务”。
尽管叫法不同,所做的工作却都是加工组装。国瑞科技直言,“公司通过自身技术和加工能力,逐步承接下游客户的具有一定技术含量的通信产品整机生产加工购销业务”。
宏达新材两家子公司自2019年开展相关业务,其中上海鸿翥是宏达新材于2019年初新成立的全资子公司,主要从事专网无线通信产品的开发、生产及销售业务;上海观峰则是公司于2019年下半年收购的全资子公司,主要从事电子设备所需印制电路板加工业务。其中,上海观峰所采购的主要是贴片加工或代采贴片加工,2020年年度报告显示,其主要加工产品有无线图像传输系统、特种通信系统等高科技系统的集成电路板等。
从产品来看,上市公司的专网通信业务产品主要是无线自组网通信设备、多业务无线通信机、多网融合应急通信基站、多媒体网格通信机、智能自组网数据通信台站、小型数据链终端、无线数据中心站、无线数据转发站、多网融合通信基站用设备、多网状云数据处理通信机等。原材料则主要包括来料贴片加工、云数据编解码板、高速数据通信模块、主控芯片、Flash、内存芯片、RF芯片、高频器件、隧道式加密传输服务系统处理器、智能自组网数据通信模块、高速数据处理嵌入式系统、数据处理模块、数据传输模块等。
这个所谓的专网通信业务门槛似乎很低。
即便是特种及普通劳动防护手套厂商康隆达也能很快入手,2020年一下场就能拿下价值上亿元的系列电子通信设备销售合同。宏达新材主业是生产和销售高温硅橡胶系列产品,其于2019年转型期新发展的专网通信业务在2020年就取得阶段性成果。而主业做特种电缆业务的中利集团于2019年以来累计获得专网通信业务合同额62.84亿元。中天科技主业是光纤、光缆生产、销售与服务,这并不妨碍该公司2019年新增高端通信业务且至今取得总合同额超20亿元的系列多网融合应急通信基站用设备购销项目。汇鸿集团子公司中锦公司率属于纺织服装供应链板块,主要业务是投资、外贸进出口,经营范围也并未提及通信设备;但中锦公司自2015年开展电子通信设备的采购及销售业务。
整体来看,相关公司涉及的专网通信业务模式均是“以销定产”,收到客户产品采购合同或订单之后,向指定的上游供应商采购原材料,企业根据订货数量及客户需求确定产品的投入相应生产物资。对上游供应商支付采购款时,公司一般会先行预付几乎100%的采购款;而下游客户付款却是先支付10%预付款,其余90%款项在订单完成和交付后按约定支付。
宏达新材坦言,针对通讯设备的采购付款方式主要为一次性预付70%-100%的通讯设备款,采购合同一般约定供应商存在约6个月的采购或生产的准备期,期满后公司收货;销售模式则是由客户预先支付10%的预付款,其余款项在订单完成和交付后按约定分期支付。
康隆达旗下易恒网际披露的模式也差不多:销售端是“客户预先支付10%的预付款,易恒网际在收到预付款后180天-295天内交货,客户对产品验收合格后5个工作日内支付90%的尾款”;采购端是“根据合同约定,易恒网际向供应商进行采购,预付90%的采购款,供应商的供货周期为90天-180天”。
中利集团等其他公司在交付时间上有点区别,但整体模式一致。
这与业内认知的专网通信业务模式有极大差别。前述专业人士对界面新闻记者指出,从行业来看,专网通信的业务模式分两种,一种是面向政府、公用事务安全等公共事业部门或大型工商业部门,尤其是涉及政府公共安全相关业务,“我们称之为To B业务里面的‘大B业务’,这些项目一般通过直接投标这一直销模式进行,不同项目的预付款比例也是不一样的,没有一个非常明确规定付款比例要求,主要根据项目毛利水平、项目总金额、客户资质等统筹考虑。有的可能按照比例进行,有的项目可能要分阶段完成并给相应账款,各种付款方式都可能存在。”
另外一种专网通信业务模式,则是针对酒店、商超等民营工商业企业相关业务。“这类业务我们称为‘小B业务’,针对这类业务,类似摩托摩拉、海能达等行业龙头公司进行全球布局数千家经销商进行渠道销售。针对这类客户,企业逐步加强精细化运营、财务管理等要求,对一些客户的资质、预付款等也要求得更加严苛。”该专业人士进一步对界面新闻记者介绍,这类小项目的周期一般是3-6个月或3-9个月,不会超过一年;大项目可能就要持续数年。
隋田力“光环”?
一个让从业者都直呼“看不明白”的“专网通信业务”,却让多家A股上市公司陷入其中并惹来重大风险。隋田力是如何做到的?
“这么明显的一个大骗局,那么多上市公司陷进去,还加这么大杠杆来做这件事,这些公司肯定都不傻,但为什么愿意做呢?肯定是有方方面面的因素在里面的。”前述曾经参与过隋田力所谓专网通信业务的知情人士对界面新闻记者直言,“他(隋田力)是带着很多很多让我们看不到的光环,和我们认为很合理的东西过来的。”
这些“光环”和“很合理”的东西是什么呢?
隋田力曾参加过由工业和信息化部软件与集成电路促进中心(CSIP)、中国产业互联网发展联盟联合主办的“2016首届全国智能制造(中国制造2025)创新创业大赛”。彼时,大赛页面给隋田力的介绍是——中国电子工业科学技术交流中心负责人,曾在中国电子科技集团等任职,具有信息通信应用领域30年工作经验;并参与“十二五”国家重大专项“新一代宽带通信项目”(专项三)专家组工作,主持完成的项目有国家物联网示范工程黑龙江农垦农业信息化项目等。
图片来源:全国智能制造(中国制造2025)创新创业大赛官网海高通信2020年年度报告显示,隋田力出生于1961年8月,大专学历。曾于1979年至1994年在部队服役;复员后,他被安排到江苏省政府工作;1998年11月后长达十年,他任职上海星地通讯工程研究所所长;于2007年,隋田力“下海”经商成立南京三宝通信技术实业有限公司(简称“南京三宝”);随后,他先后出资设立江苏省国信大江通信、新一代专网、江苏省圣迪创业投资、上海星地通、北京赛普工信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简称“北京赛普”)、航天神禾、深圳天通等公司;2020年12月至今,他还是上海电气通讯的副董事长。
两份简历对比,到2020年时,隋田力的简历删去了其曾经重点提及的中国电子科技集团和中国电子工业科学技术交流中心的工作经历。
公开资料显示,中国电子科技集团是国有重要骨干企业,在电子装备、网信体系、产业基础、网络安全等领域占据技术主导地位。目前,中国电子科技集团拥有包括47家国家级研究院所、16家上市公司在内的700余家企事业单位。同时,中国电子工业科学技术交流中心主管单位为工业和信息化部直属单位中国电子信息产业发展研究院,而此前中国电子工业科学技术交流中心的主管部门是工业和信息化部软件与集成电路促进中心(该中心已注销)。
图片来源:天眼查多年来,隋田力受益于其工作经历。在2016年隋田力入主新三板挂牌公司海高通信后,电子工业科学技术交流中心就成为其主要供应商。公开信息显示,电子工业科学技术交流中心是海高通信2016年第三大供应商以及2017年的第一大供应商;2018年至2020年,电子工业科学技术交流中心旗下重庆信息安全产业研究院为海高通信的第一大供应商。
隋田力控制的海高通信2016年至2020年前五大供应商和客户情况。图片来源:东方财富Choice数据在隋田力打造的专网通信局中,不少大型上市公司、国企“中招”。
总结已“自曝”的A股上市公司情况,其上游供应商主要是隋田力相关公司:上海星地通、江苏星地通、深圳天通、新一代专网、重庆博琨、海高通信、宁波鸿孜、浙江鑫网等。
图片来源:天眼查下游客户中,除了隋田力控制的航天神禾、环球景行外,还有富申实业公司、南京长江电子、首创集团、哈工投集团、哈尔滨综合保税集团、上海电气通讯、汇鸿集团旗下中锦公司、中利集团、中国天利航空科技实业公司、中国电子科技集团旗下五十五所、中国普天信息产业股份有限公司(简称“普天信息”)、浙江浙大网新易盛网络通讯有限公司、航天南洋(浙江)科技有限公司、中电科技(合肥)博微信息发展有限责任公司(简称“中电博微”)、保利民爆、中宏系公司、江苏弘萃等。
对于上市公司来说,南京长江电子、首创集团、哈工投集团、哈尔滨综合保税集团、普天信息、中电博微等公司有雄厚国资背景,是不错的合作对象。
更让相关上市公司放心的是,隋田力还能给出相应的信息披露豁免函。“我们当时做业务时,涉及航天神禾、富申实业公司信息披露等事宜都向交易所等监管部门申请豁免了,也确实拿到了相关部门出具的豁免函。”曾参与相关交易的知情人士对界面新闻记者称,“对方拿着豁免函过来,当时,我们信这个事情。”
然而,这个看起来实力雄厚,由带着“光环”的隋田力打造的专网通信业务还是“炸雷”了。
在前述知情人士看来,这或许才只是开始。
“按照这个业务节奏,一般是6至10个月一单,此前合作项目的资金都及时到账了。”该知情人士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为什么后来没有到账?我们想,可能是出钱的那一方受到了什么限制,不然这个链条是能够一直运转下去的。”
哪里出了问题?
界面新闻记者调查发现,2020年12月23日中国裁判文书网发布的一份受贿案判决书,很可能是打破隋田力所织“专网通信局”的信号之一。
这份由安徽省肥东县人民法院下发的《谭剑波受贿一审刑事判决书》显示,被告人谭剑波1968年10月15日出生于江苏省南京市,案发前任中国电子科技集团公司第三十八研究所国际化经营部主任、中电博微电子科技有限公司国际业务部主任、中电科技(合肥)博微信息发展有限公司(合称 “中电博微”)总经理,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于2020年6月18日被执行逮捕。
图片来源:中国裁判文书网肥东县人民检察院指控,2016年,谭剑波与南京衡尔辉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现更名为江苏振益华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简称“南京衡尔辉”)、南京酷亨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简称“南京酷亨”)等公司实际控制人虞某相识后,虞某欲将中电博微发展为进行空转贸易平合,于是通过密切交往取得谭剑波信任,将谭剑波拉入空转贸易圈,开展空转贸易,使相关公司垫付的资金在上下游公司之间循环流转,最终资金流转至虞某处,使其获得大额资金使用权、银行贴息利差以及经营业绩等利益。至此,2016年至2019年,谭剑波利用担任中电博微总经理的职务便利,在完成内部审批手续后,与虞某安排、指定的公司签订空转贸易合同,以中电博微充当空转贸易平台,为虞某在上述空转贸易中提供帮助、获取利益。
根据判决书显示,2016年至2020年,虞某安排中电博微先后与国企江苏省果品控股公司(简称“江苏果品”)、江苏紫圣贸易有限公司(简称“江苏紫圣”)、江苏凤凰文化贸易集团有限公司(简称“江苏凤凰”)、南京苏宁易购电子商务有限公司、上海上实龙创智慧能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简称“上实龙创” ,上实发展600748.SH子公司)、浙江大华智联有限公司(简称“浙江大华”)、深圳市华讯方舟雷达技术装备有限公司(简称“深圳华讯”)等企业签订采购合同,开展空转贸易。直到2020年1月20日,谭剑波发现,中电博微的公司印章被伪造,选择自首并揭发虞某涉嫌相关犯罪行为。
其中,值得注意的是,*ST华讯控股70%的深圳华讯赫然在列。界面新闻记者查询该上市公司往年公开信息获悉,中电博微曾是*ST华讯2015年第四大客户,还是2017年第三大应收账款对象;而南京衡尔辉也出现在这家上市公司的财务报表中,曾是其2015年第一大供应商,并且跻身*ST华讯2015年预付账款第2位、2016年预付账款第4位。可以看出,多年来,*ST华讯身处“空转贸易圈”。
*ST华讯2015年前五大供应商和客户情况。图片来源:东方财富Choice数据*ST华讯2015年至2020年应收账款主要欠款人情况。图片来源:东方财富Choice数据此外,另一份诉讼文件更进一步揭开迷雾。2021年3月29日中国裁判文书网发布《江苏紫圣贸易有限公司与南京第五十五所技术开发有限公司买卖合同纠纷二审民事裁定书》、《江苏凤凰文贸融资租赁有限公司与南京第五十五所技术开发有限公司买卖合同纠纷二审民事裁定书》等文件显示,涉案的叶菁菁供述:其于2013年认识虞洋;帮虞洋签过一些可能是虚假的交易合同以及货物验收单,其签过的公司有华讯方舟(即“*ST华讯”)、上实龙创、合众思状(可能笔误,或是“合众思壮(002383.SZ)”)、凤凰传媒,其是作为五十五所的代表签订的购销合同,还有货物验收单;每次都是南京衡尔辉去签的合同,虞洋让其在合同和货物验收单上代表五十五所签字,其签字时合同上已经加盖好五十五所的章,产品购销合同上盖的是五十五所的合同章,货物验收单上盖的是五十五所的公章。
对此,五十五所否认叶菁菁系其公司员工,合同上加盖的五十五所印章也系伪造,合同约定的货物没有实际交付,货物验收单系虞洋安排人员制作,物流单也系虚假。自2020年5月起已发生多起因虞洋、叶菁菁等犯罪嫌疑人伪造五十五所印章而引发的民事案件,五十五所已就印章被伪造问题向公安机关报案。2020年5月20日,南京市公安局秦淮分局决定就五十五所被伪造公文印章一案立案。
这意味着,多年来,虞洋通过控制的南京衡尔辉、南京酷亨等公司,以及通过行贿谭剑波获取中电博微支持,将这些公司打造成为空转贸易平台,甚至伪造中电博微、五十五所等企业印章,与*ST华讯等上市公司进行空转贸易。
图片来源:天眼查五十五所创办于1987年,是中国电子科技集团公司第五十五研究所全资直属公司。中电博微公司则属于中国电子科技集团公司第三十八所。
图片来源:天眼查界面新闻记者查询相关上市公司公开信息获悉,五十五所出现在合众思壮2019年、2020年年报,并跻身该公司2019年应收账款第二位、2020年应收账款第三位;而南京衡尔辉则出现在合众思壮2018、2019年年报中,是该公司2018年预付账款第2位及2019年预付账款第四位。另外,隋田力关联公司浙江鑫网也出现在合众思壮2017年年报中,为当年该公司预付账款第二位。据此,在隋田力所打造的“专网通信局”中,合众思壮也参与其中。
合众思壮2019年、2020年应收账款情况。图片来源:东方财富Choice数据另外,界面新闻记者还从*ST华讯往年财务报告中发现,除了中电博微相关公司外,五十五所自2015年以来也是*ST华讯的重要交易对象,分别是该公司2015年第二大客户及第五大应收账款对象,2016年第一大应收账款对象,以及是2017年至2020年连续四年位列*ST华讯应收账款前两位。
*ST华讯承认,隋田力控制的上海星地通为军代表派驻关键厂商,是其控股股东华讯科技开展涉军专网通信业务的外协厂商之一,双方自2013年就开展合作,其中上海星地通在其中的角色是上游供应商。2015年,华讯科技将相关业务转给南京华讯,南京华讯涉及上海星地通外协生产的客户有富申实业公司、中国天利航空、普天信息、中电博微。
2015年至2020年,*ST华讯自上海星地通采购金额累计是19.62亿元,同时*ST华讯对富申实业公司等各方的销售额合计约30.09亿元。不过按*ST华讯的说法,公司2020年期末预付款对应南京华讯对上海星地通2019年4月及2020年4月一共4笔采购订单,但发现上海星地通未按指令按时采购。
*ST华讯已屡次参与空转贸易,交易对手之一是空转贸易“老手”。
界面新闻发现,除了中电博微、南京衡尔辉、南京酷亨等涉嫌空转贸易的公司外,*ST华讯控股股东华讯科技还与另一家“擅长”玩空转贸易的公司北京康拓科技有限公司(简称“北京康拓”)有过交易。
图片来源:天眼查中国裁判文书网于2020年10月23日发布的《华讯方舟科技有限公司与北京康拓科技有限公司买卖合同纠纷一审民事判决书》显示,2013年10月,华讯科技与北京康拓就时间机器、智能家居系列产品形成购销关系,由华讯科技依合同约定向北京康拓供货;2016年3月28日前,双方签订了数份合同,北京康拓对华讯科技的供货还能依约支付相应货款。随后,双方于2016年3月28日、6月22日、7月8日、7月18日签订了六份合同《购销合同》,约定,华讯科技向北京康拓提供八回路控制器、二回路圆形开关、用户行为记录系统、移动通信网络环境参数采集系统等货物。华讯科技声称,已经对北京康拓发了全部货物,但北京康拓逾期付款19523.62万元。
对此,北京康拓表示,与华讯科技的合同应为无效合同,双方购销合同属于《合同法》第52条第3项规定的“以合法形式掩盖非法目的的合同”,应属于无效合同;双方之间已经履行的《购销合同》,是只有资金流动而没有货物交付、没有真正的对价的虚假买卖合同,没有履行的《购销合同》,属于没有资金流动、没有货物交付的虚假合同,其真实目的是双方通过买卖合同的形式虚增交易量,虚增各自公司的营业收入,违反了企业国有资产管理法、证券法对国有企业、上市公司的相关规定。
北京康拓进一步指出,与华讯科技之间形式上的合同属于大额买卖合同,但双方除了客户签收确认单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能证明原告已完成交货义务的证据,没有货物存在、流转、交付的任何线索,没有货物厂家,没有运输单据,没有保修单位,不符合一般的交易常识与规则。双方从未见过货物,华讯科技对货物的情况完全不关注,所谓的买卖合同实际上均是由第三人北京中科联众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即新三板挂牌公司“ST中科(430083.NQ),2019年以来申请破产重整”)的人员在纸面上和电脑上完成的,双方之间并没有货物的实际交付和流转。一审法院也认为,华讯科技的举证不足以证明已向北京康拓实际交付了涉案货物。
界面新闻查询过往诉讼文件发现,北京康拓是玩空转贸易的老手。中国裁判文书网于2020年7月1日公布的《航天神舟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等与中邮世纪(北京)通信技术有限公司买卖合同纠纷二审民事判决书》显示,自2010年12月20日签订合作经营协议至2015年4月7日期间,北京康拓科技有限公司(买方,简称“北京康拓”)与中邮世纪(卖方)之间签订了360多份《订货合同》,中邮世纪公司与第三方公司(卖方)签订了360多份《产品采购合同》,北京康拓与第三方公司(买方)签订了360多份《购销合同》,即又是买方和卖方的中邮世纪公司、康拓公司、第三方公司进行了360多轮的买卖合同的两两签订。
彼时,航天神舟认为,中邮世纪、北京康拓、第三方公司进行的三轮所涉两两之间的“买卖合同”并未真正体现出交易主体间存在真实的买卖合同关系;三方在“买卖合同”中所约定的标的物并不真实存在,更未在交易主体间进行实际的流转,系三方针对同一批虚构标的物所进行的“空买、空卖”行为,实质上是北京康拓以高价买进同一标的物,最终以低价卖出同一标的物的“闭合循环买卖”。即:每一轮“两两之间”所签订的合同形式上系买卖合同,货物系从第三方公司出售给中邮世纪,中邮世纪再出售给北京康拓,北京康拓再出售给第三方公司。借此,北京康拓、中邮世纪和第三方公司在三方主体的交易中形成了闭合性的资金往返回路。四年间,北京康拓利用这种长期的、持续的封闭式循环买卖343轮,流转交易额达16.56亿余元。
回顾前述判决书中,华讯科技与北京康拓的交易,与北京康拓与中邮世纪的交易模式如出一辙。而在*ST华讯与中电博微、南京衡尔辉、南京酷亨等空转贸易平台的交易中,各方的操作手法也极其类似。
那么,自2013年以来,就作为*ST华讯及其控股股东华讯科技的所谓外协厂商,隋田力控股的上海星地通等相关公司又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呢?
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在隋田力打造的“专网通信局”中,事情又是极其复杂的,甚至可能交叉存在融资性贸易、空转、走单等多种操作手法结合的情况。
最终这个“雷”究竟有多大?或许谁也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