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滑雪场上，分水岭和鄙视链无处不在，滑雪者的每一步，都彰显着自己在这个圈子内的身家。
作者丨李婉颐
题图| 摄图网
开了十年的赤峰美林谷滑雪场，迎来了最火热的一个冬天。
早晨7点，26岁的于洋已经从美林谷大酒店的床上爬起，将一整套滑雪装备熟练地穿戴整齐，拎起和身高差不多高的雪板，穿过美林谷游客中心，放下雪板缓缓滑向距离酒店500米外的雪场。
美林谷滑雪场位于内蒙古赤峰市喀喇沁旗美林镇，也是距离于洋家第二近的雪场。冬季平均气温达到零下20℃，2020年中国滑雪产业白皮书显示，近几年冬天，至少有8万人会光顾这家雪场。
图为美林谷滑雪场尤其在今年，来滑雪的人明显多了很多，在北京冬奥会的氛围烘托下，特别是中国选手谷爱凌夺得北京冬奥会自由式滑雪大跳台金牌，激发了越来越多人的滑雪热情。
刚刚过去的春节假期，年轻人不再去三亚度假，而是去往北方各大专业滑雪场。滑雪正在吸引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进场，朋友圈里，他们不是在滑雪，就是在去往雪场的路上。
商家也在借助冬奥的氛围掘金，雪场周边的住宿、餐饮、雪具生意不断涌现。由此带来的场地、装备、技术方面的比拼与内卷也在层层升级，上万元的装备，才只是滑雪爱好者的基础门槛，在这之上，1.5万元的专业培训、4.5万元的教练资质，滑雪的消费没有最高，只有更高。
请教练的看不起自己玩的，玩单板的看不起玩双板的，滑雪的看不起拍照打卡的，开雪场的比不上卖装备开酒店的。在滑雪场上，分水岭和鄙视链无处不在，滑雪者的每一步，都彰显着自己在这个圈子内的身家。
在雪场过年
花费近万元
除夕前一天，于洋从大连出发，自驾七个小时到达赤峰，直接入住景区的美林谷大酒店。
“美林谷滑雪场春节期间自带雪具的价格是290元一天，酒店住宿615元一天含早饭，春节七天，住宿加雪票就要花费6335元。吃饭按一天一百元计算的话，此次滑雪最基础的路费、食宿加雪票合一起就要超过8000元。此外，还有大连到赤峰的油费、过路费，总计1400余元。”于洋对记者介绍道，七天的滑雪之旅，他已经花费了近万元。
生于东北的于洋，在大学时期就是一个滑雪爱好者。家住大连的他，除了市内的普通休闲滑雪场外，已经先后去过河北崇礼和吉林永吉满足自己的滑雪欲望。
“雪季太短太珍贵了，每个周末我都在雪场上，冬奥期间，一定要找一个好点的雪场过一把瘾。”
根据美林谷滑雪俱乐部的官方微信介绍，春节期间，2人同行住宿+滑雪的价格是1400元一天，平均一人700元，如果两人同行，性价比会比一人单独前往更高一些。
尽管如此，作为“崇礼平替”的美林谷滑雪场，这个价格已经要比崇礼便宜很多了。
崇礼万龙滑雪场官方平台显示，2021-2022雪季平日周末两天的雪票是1050元，双龙酒店加滑雪的两天一晚价格从1880元到3350元不等。
据此前消费者分享的图片显示，2020-2021雪季崇礼万龙滑雪场平日周末两天雪票价格约为680元，双龙酒店两天一晚的价格为1269元到2269元不等。按照这一价格对比，2021-2022雪季，崇礼万龙滑雪场的雪票价格上浮约54%，住宿价格上浮约44%。
尽管滑雪并不是一项便宜的运动，但在冬奥气氛的影响下，不少地区纷纷借冰雪寻求出圈。2021年12月，长春冰雪节的广告已经打到了北京建国门地铁站的门口，三里屯也出现了众多冰雪运动为主题的广告和宣传活动。
2021年12月，北京建国门地铁站旁，长春冰雪节的广告雪场的配置也在试图升级。诸如赤峰美林谷、崇礼太舞滑雪场等，酒店、餐饮、温泉、电影院等配套设施一应俱全，俨然从运动场变成了度假胜地。
于洋拍摄给记者的现场小视频显示，大年初三，雪场上来回穿梭的滑雪爱好者仍有不少。甚至能看到一些小朋友的身影。
在崇礼太舞滑雪场，北京的周女士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正玩得兴高采烈。她和大儿子一前一后在高级道滑雪，小儿子则在初级道由教练带着正在学习初级技巧。
“太舞有万豪、Hyatt，有家庭多卧室公寓，住宿是几个雪场里面最好的。还有温泉，滑完雪泡个温泉放松一下，还能看电影，休闲活动的选择特别多。”周女士说。
单板瞧不起双板
滑雪者瞧不起打卡者
赤峰美林谷滑雪场的气温，常年保持在-10℃至-20℃之间。但是刚从高级雪道上驰骋了一圈下来的于洋，看起来神采奕奕、面色红润。
“我肯定不冷啊，来滑雪动起来就不会冷。而且我里里外外穿了三层，先是速干衣，它特别紧特别贴身，能够锁住体温，这一套速干衣就3000元。速干衣外面我套了保暖内衣，然后在滑雪服里面我还贴了胫骨保暖贴和暖宝宝，全副武装。”
于洋表示，自己在滑雪装备的购买上属于“穷滑玩家”，本着保证专业的基础上能省则省，不过分追求名牌的原则，他向记者展示了他的滑雪装备年度账单。
“ATOMIC雪鞋差不多3000元、BURTON滑雪板3500元左右、雪镜1200元、二手Bern头盔500元、X-bionic速干衣一套3000元、板子固定器当时淘的BURTON二手1000多元、滑雪服800元、护具800元。总体算下来，这些基础装备加在一起差不多有13000元。”
这显然不是最“穷”的玩法。北京的大学生木子在小红书上面分享的攻略显示，凭中国大陆的全日制大学生学生证可通过万龙度假天堂服务号预约免费滑雪，只需缴纳20元保险，甚至可以连续约好几天，一个月有两次预约的机会。除此之外，北京到太子城高铁往返路费只需要190元，大学生租雪具仅需100元一天，周边民宿人均80-100元，生活费有限的学生党一样能在预算500的情况下体验到滑雪的快乐。
在投入成本上，滑雪似乎是一项“上不封顶，下不设限”的运动。
在滑雪圈顶端的自然是出国去瑞士阿尔卑斯山下的滑雪场，那里拥有无与伦比的纯美景色和阿尔卑斯山区最佳的粉雪。英国查尔斯王子、威廉王子、凯特王妃等都是这里的常客。
在国内，东北的亚布力则是企业家们经常光顾的雪场，借助一年一度亚布力论坛的机会，多位商业大佬都曾在雪场上一决高下，其势头与影响力，绝不亚于乌镇互联网大会期间的饭局。
其中，万科创始人王石在1996年第一次体验滑雪时，就是在亚布力雪场。而根据网络上流传的一张《亚布力论坛滑雪名单》显示，在近年举行的一次亚布力论坛期间，马云、雷军、李彦宏、王石、李国庆等商业大佬都出现在滑雪的名单之中。
区分高端和低端，雪场和雪具的价格是第一道分水岭，其次是玩法。
“请教练的看不上自己瞎玩的，玩单板的看不上玩双板的。”于洋告诉记者，滑雪圈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排序。相比而言，双板入门更加容易，单板则显得更加刺激。
不过，生活在国外的滑雪者认为，双板的进阶也更能体现出技术水平。“国外很多去阿尔卑斯山滑雪的老外更流行滑双板。”王女士在2020-2021的雪季和朋友一起在伦敦报名了一个知名滑雪教练的滑雪课程，学习的正是双板滑雪。“我去瑞士滑雪的时候，只有老头才滑单板，还是双板速度快。”
无论是单板还是双板，从高级道的山顶上向下加速冲刺时，每个人都会感受到肾上腺素瞬间飙升带来的刺激。
至于技术，到了一定阶段的滑雪爱好者，就可以考加拿大滑雪体系内的CASI教练证。1级是最初级的教练级别，拿下1级证就可以教初级水平的滑雪者。
于洋介绍道，考证和考驾照的过程差不多，都需要接受一段时间的培训，CASI教练证包括4个级别，先学习再考试。
CASI教练证培训机构枫滑雪业的官方微信显示，1级教练认证费用是5天7200元，培训地点在崇礼的万龙和富龙滑雪场。据初步测算，这两个地方本身雪票价格在国内已经是中上水平。再加上交通、门票和食宿费用，想要考取这个滑雪教练证书的花费起码在1.5万元以上。
这样的价格，依然是“人外有人”。王女士和朋友在英国报了另一项滑雪课程，整个课程十节课，价格是5000英镑（约45000元人民币），教练承诺整个课程结束后可以达到初级教练L1水平。然而当被问到她如今是否达到了这样的技术水平时，王女士苦笑道：“我只去上了两三次课，后面没时间再去了。但是我会觉得我是上过课的，和朋友去瑞士滑雪的时候底气也倍儿足。”
不同的雪场，不同的消费水平和技术水平，形成了滑雪运动的不同阶层。但有一类阶层，是所有的滑雪爱好者都看不上的，便是在雪场摆拍的“网红”们。
张一晴（化名）是一名在杭州做自媒体的主播，今年冬天她所在的公司特意安排她去吉林长白山万达滑雪度假区出差，拍摄滑雪相关主题的短视频。
“我以前从来不喜欢户外运动的，大学时候八百米都跑不下来，但是为了工作硬着头皮去了。”张一晴说。按照工作安排，她全程入住长白山柏悦酒店，主要是学几个简单的动作，穿着品牌方的滑雪服和运动内衣拍几组好看的照片。“不得不说雪场真的很出片，后来短视频作品也小小地火爆了。”
图源小红书但在于洋看来，这样的行为一方面不安全，另一方面，也会误导普通滑雪者。
“这些人不是认认真真来滑雪的，堵在雪道上摆拍十分危险；还有很多美女穿着清凉，在社交平台晒这种照片会误导不了解滑雪运动的人，以为滑雪不需要穿很多，实际上，注意保暖在滑雪过程中是非常重要的。”
雪场盈利难
装备卖得火
滑雪氛围，并不只是在今年才兴起的。外媒援引中国国内数据显示，在2015年北京申办2022冬奥成功之年，中国的滑雪者已经达到1250万人，自那以来，它又翻了一番，达到2600万人。
国家体育总局的数据显示，到2025年，我国冰雪产业总规模将达到1万亿元。
企查查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11月底，我国共有5008家滑雪相关企业，其中滑雪场相关企业共1684家。哈尔滨以416家滑雪相关企业成为数量最多的城市，张家口、北京分列二三位。从省份排名来看，河北、黑龙江、广东排名前三，东北三省合占全国27%。
尽管如此，但此前几年，围绕大型雪场的关键词一直是“亏损”。
公开报道显示，位于张家口的万龙滑雪场，自2004-2005雪季开业之后，就持续亏损达十年之久。其间，仅在2014-2015雪季，受北京申办2022年冬奥会影响，第一次实现盈利。到了2017年以后，万龙再一次亏损。
崇礼富龙滑雪场总经理张力涛曾经在太舞小镇任职，他告诉记者，滑雪场是吸引客人的手段，盈利点不是靠卖雪票，而是滑雪之外的消费行为。作为生活方式的综合体，雪场想吸引的不全是滑雪发烧友，而是滑雪小白、初中级雪友，有小孩的中产家庭，将滑雪变成中产阶级家庭的度假习惯，和打高尔夫一样普及开来。
“按照这个目标，雪场的设计就得强调趣味性和时髦。”张力涛说，“高级道只占30%，雪道重视的是视觉和娱乐效果。山上做了主题雕塑，每一年都会有变化，雪场正中间做了一个DJ广场，用音乐对雪场进行渲染。小镇的趣味公园被划分成黑、粉、蓝、橙四个难度区域，既有提升滑雪技术的部分，也让更多人体验滑雪乐趣。”
确实，在雪场之外，真正火爆起来的，是装备销售、住宿餐饮的生意，甚至是周边的房价。在2022年冬奥会申办成功后，张家口崇礼的房价普遍蹿升至1万元/㎡以上，甚至个别项目达到了3万元/㎡。
“2015年的时候，自带雪板的客人不超过总人数的20%，”大连欢乐雪世界的一位教练告诉记者，“现在进雪场自带装备的客人超过一半，单板人数已经超过了双板。雪服头盔基本都是自带，还有很多时尚、大牌的身影。年轻人越来越多，市场丰富了，新生代消费力量也起来了。”
据天猫平台数据显示，2021年“双十一”期间，滑雪用品销售额同比增长120%。跨境电商平台速卖通近日发布的数据同样显示，2021年第四季度，中国滑雪用品海外销售额同比增长超60%。
“大部分的体验型滑雪爱好者都是从租借装备开始的，一般雪场套票里都包含服装和雪具租赁的费用。但有一定的滑雪经验后，一般都会选择自己购买。”
时尚奢侈品牌和高端运动品牌都在努力抓住这次市场机会，LVMH、Gucci、Prada、Dior等奢侈品大牌也不放过巨大的白色市场，争相推出了联名款滑雪服、滑雪板等装备。LV的一块滑雪板就4万块钱，是普通专业滑雪品牌的10倍。
冰雪行业的融资也体现在相关产业中。社交APP滑呗于2021年获得来自高瓴的4000万元A轮投资，旗下拥有“零夏”和“NOBADAY”两个滑雪装备品牌的奥雪文化在2021年10月完成了A轮融资，金额数千万元；SNOW 51也在同年分别完成了A轮和A+轮融资，金额超亿元。
事实上，火爆的氛围下，雪场并不愁客流。但雪场的盈利，有赖于硬件设施建设和基础服务能力的提升。
针对带小孩的家庭，太舞团队设立了儿童滑雪服务中心。家长滑雪的时候，把孩子交给服务中心托管，那里还会有儿童指导员教滑雪。
“以后这些从小被带来滑雪度假的中产阶级家庭的小孩，就是中国未来二十年滑雪市场的中坚力量。”张力涛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