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Airbnb爱彼迎房东社区微信公众号5月24日消息,爱彼迎中国宣布业务调整,聚焦出境游业务,即自2022年7月30日起,暂停支持境内游房源、体验及相关预订。
主笔|徐菁菁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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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在爱彼迎上做房东,是在2015年的3月。来自印度南部城市海德拉巴的Sandeep Teegala是北京语言大学的学生,准备动身去上海实习,临走前想在北京东边的使馆区附近找个地方落落脚。
Sandeep是个安静的房客,身材高大,圆脸上总是挂着淡定的微笑。他在我家的次卧里住了三天。期间,他帮我们从空调管道预留孔里捉出了一只困守的蝙蝠。不出门的时候,他和我家叫米其林的小猫为伴,或者盘腿坐在沙发上冥想。
猫咪米其林和爱她的印度住客临走的前一天,Sandeep约我们到亮马河边上的一家印度餐厅共进晚饭,那是他在北京的两年里用来解乡愁的地方。他告诉我们,他父亲在海德拉巴有一家水泥工厂,等他在中国积累好工作经验,就会回到家乡子承父业。应邀赴宴的还有Sandeep在语言大学的美国同学。年轻人努力操练着他们还很不熟悉的中文,在这种语言里有他们期许的远大前程。
成为爱彼迎的房东对我来说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2014年初,在清迈旅行的时候,我找了一家远离喧闹古城的民宿。临河的院子,一栋小楼里三四个房间,由独居的女主人打理。房间谈不上精致,但漫溢着居家的整洁惬意。早晨起来,在厨房的餐桌边坐下,主人端来早饭:各色水果、煎薄饼、瘦肉粥、三明治、泰式小吃……零零总总四五样,里面用上的心思远远超出了低廉的房价。我们这些吃客们每“哇”地感慨一声,女主人恬静的笑容中就荡漾起一丝骄傲。
闲暇时,女主人爱做手工,会邀请有兴趣的客人加入。若是遇到天灯节和水灯节,她会在花园里备好材料教大家做河灯,带着他们到河边放灯祈福。我曾有一阵羡慕极了这种生活,偏安一隅,看上去自给自足,没有太多的物质欲望,日日“有朋自远方来”,平淡又快乐。
《小森林 夏秋篇》剧照2014年的5月,我和同事们到巴西出差。差旅费有限,我琢磨着怎么能住得舒服一点,于是盯上了那时候还没有在国内流行起来的爱彼迎。
我选房东的嗅觉很灵。在里约,我先订下了一套瓜纳巴拉湾附近的二居室。房子的主人是老太太Marcia和她的先生。入住的时候,我们见了Marcia一面,然后就完全自助了。离开前,我问Marcia能不能延住一天。她很开心,让我们把房费留在客厅的桌上就好。半年以后的圣诞节,Marcia还给我发来祝福。
在Marcia的这套房子里,我体会了一把住在里约社区里的感觉。一出门,绒猴在头顶的电线上攀爬,穿比基尼的老太太们坦然走在去海滩的路上。电梯里总能碰到热情的“邻居”,尽管我微笑着一言不发,他们也能冲我说个不停。我很快学会了一句话“Nao falo portugues(不会说葡萄牙语)”,他们于是停下来,也冲我笑笑。
作者在Marcia家几天后,同事们奔赴巴西各地,我一个人留在里约。两居室住不起了,我也希望有人帮我排解漫长差旅孤身一人的寂寞,于是在圣特雷莎区的半山腰上找了一户人家,租下了他家的一间卧室。
圣特蕾莎区曾是里约的中心,20世纪城市进行现代化扩张后萧条了下来。抵达房东的家要走一条宽阔的长长台阶。一位流浪汉在这里安营扎寨,他的窝棚对面就是当年被达官巨贾们荒弃的独栋小楼的断壁残垣。但如果出门往另外一个方向走,我很快就能进入一片满是漂亮涂鸦的富庶街区,那里是新近入驻的新锐艺术家的据点。回到房东家里,我爱坐在厨房里喝茶,窗口有一棵挂着果实的高大的牛油果树,远处可见白帆点点的瓜纳巴拉湾。我心满意足,这一切都“非常里约”。
圣特雷蕾莎区一角更令我惊喜的是主人一家的周到。刚到的时候,女主人Isa带我参观房间,和我闲聊了几句。等我出一趟门回来,发现床头多了一张书桌。Isa说,你是来出差工作的,想必用得上。
Isa的房间我想,对于Isa一家来说,我也不仅仅是个花钱住宿的人。男主人Paolo是意大利人,2009年来里约定居,和Isa结为伉俪。一天我和Paolo提到,我计划去桑巴舞学校看看,但因为不懂葡萄牙文,相关信息找起来很费劲,只知道萨尔盖鲁(Salgueiro)桑巴学校当天下午有一场名叫“Feijoada”的活动,是为母亲节准备的。没想到Paolo说,“我对那里很熟,我开车带你去”。原来,Paolo在意大利时就曾经从事巴西音乐研究,是桑巴学校的常客。
在桑巴学校,Paolo带我参观,参加母亲节活动,帮我做翻译,他还给学校打击乐团指挥梅斯特·马卡奥打了个电话,让他来接受我的采访。打击乐是桑巴的灵魂。马卡奥是桑巴界赫赫有名的人物。2015年的狂欢节,学校在以0.5分之差丢了冠军,但打击乐团在单项评选里是第一名。
桑巴学校离开里约去圣保罗的前一天,Paolo在晚上搜索了信息,他告诉我,我去圣保罗的那天晚上,恰逢一年一度的“文化急转弯”盛会,城里各个街区会通宵达旦地举行包括音乐、舞蹈、烹饪、戏剧、艺术展、历史展在内的各种活动,建议我去看看。
得知这个消息,我很兴奋,也很踟蹰。圣保罗糟糕的治安举世闻名,我实在不敢初来乍到就孤身一人半夜三更出门游荡。不曾想,我一到圣保罗的住处,房东Mario就问:我要去城里参加“文化急转弯”,一起去?
在深夜的圣保罗,我们吃了小吃,听了音乐,还经历了“犯罪之都”的虚惊一场。在一个教堂门口的小广场,一群人突然向我们狂奔过来。我正发蒙,只听Mario慢条斯理地说:“我觉得,我们也应该跑。”说罢他一把拽住我,狂奔了几十米。我们始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Mario以当地人的口吻经验十足地教导我:“反正,遇到这种情况跑就是了。”
《爱在午夜降临前》剧照Mario很年轻,在圣保罗从事广告行业,独居在一间装潢考究,品味卓然的大公寓里。他把家里的好几个房间开放出来,经常同时接待几拨不同的住客。他雇了一个女工,每周来大扫除两次,每次都做一个巨大的面包,放在厨房的台面上,供大家随意享用当早餐,一个吃三天,一个吃四天。Mario不算那种无微不至的房东。他平时工作忙,总见他西装革履地提着公文包出门,把自己的家全然交付给我们这些陌生人。有一天,其他房客都走了,Mario说想拜托我件事:他要去外地出差一天,有两位阿根廷女孩想到他家短暂休整一下午,希望我能够代替他接待她们。
在绝美的风光之外,房东和他们的家成了我在巴西旅行的最美好的体验。从那时起,我就想,也许我也可以成为一名房东。
Mario家的一角2
2007年秋天,布莱恩·切斯基怀揣着1000美元的银行存款,和好友兼大学室友乔·杰比亚到旧金山创业。他们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如何支付1200美元的房租。当时,旧金山正在举行国际设计大会,酒店一房难求。乔提议,他们可以在客厅放几张充气床垫,然后将床位出租出去,为前来参会的设计师们提供一个落脚之地,并向他们提供房内的无线网、书桌、床垫和早餐等服务。于是,他们建立了一个网站,给他们的充气床打广告,居然在周末成功地招徕了三个租客。这场遭遇创造了美国除Uber之外的第二大独角兽公司Airbnb。
当我成为爱彼迎的住客时,我想追求的不再仅仅是一个落脚点。浏览网页的时候,我首先会排除那些设计上不符合我审美口味的;接着我会希望它能够提供给我一些接触新东西的途径,比如对当地生活的认识和发现。要求更高一点,我会想成为故事的一部分——当我被清迈民宿女主人的生活打动的时候,当我和Paolo一起身处桑巴学校欢乐的人群中时,当我成为Mario的“委托人”的时候,我实际上逃离了自己的生活情景,进入并全身心接纳了他们所营造的世界。所有这些期望,都不再仅仅停留在基础的餐饮住宿服务上,它们是感觉上、情绪上、精神上的体验。而当我是房东的时候,我会也会精心地给房客们做早餐,和愿意聊天的人谈一切话题。我邀请他们进入我的生活,也欣然乐意被邀请进入他们的生活。
《森林民宿》剧照我第一次尝试住在别人家里,或者邀请别人进入我的家,并不是通过爱彼迎。我的第一位房东是开普敦的一位老太太。2010年南非世界杯的时候,我去南非看球,在沙发客网站上找到了她。沙发客网站是一个叫范特的年轻人在2003年创立的,意思就是,在旅行的时候免费睡在当地人家提供的沙发上。当然,“沙发”往往只是一个符号。
开普敦接待我的那位老太太从事教育工作,独居在一栋小木屋里。葡萄牙人在开普敦7:0战胜朝鲜的那天,她带着我到城里溜达,穿过狂欢的人群。她在网站上提前帮我用信用卡预订了桌山的门票,告诉我不必付钱:“留着钱在南非买你们喜欢的东西吧。”
开普敦老太太家。我们同住的还有从巴林来的美国客人。他的行程闲散,没事就和老太太在壁炉前喝葡萄酒侃大山。
从南非回来以后,我也成了一名沙发客房东。我招待过在杭州学针灸的加拿大男孩。有一天早上,他在一张纸上画满线条,告诉我这是在描绘他体内的气。一个美国密尔沃基来的男孩,唯一的行李是一个小尺寸的双肩包。他走遍了世界很多地方,就带着这样一只双肩包。做沙发客的时候,我接待的大多是年轻的大学生,有一对比利时老夫妇是例外。老太太告诉我,为了能够在世界各地旅行,她平时省吃俭用,把几十年的烟瘾都戒了。成为爱彼迎房东以后,我接待的房客的身份开始变得丰富多彩,但那种对世界的好奇、信任,那种 “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的善意始终不曾改变。
《森林民宿》剧照几年前,在家里新添了一个孩子之后,我就没有再接待过房客。在看到爱彼迎宣布暂停支持中国境内旅游房源的消息后,我意识到,我名存实亡的房东生涯正式结束了。我打开久未登陆的APP,最新的一条信息,是我取消了2020年1月底在普吉岛的一次预订。我翻阅了我曾经留下的评论和住客们给我的评论,仿佛看到了过往人生的一段剪影。
当我在朋友圈发出一条信息,感慨这一切的时候,许久不在朋友圈出现的希仔露面了。7年前,她到北京面试,和妈妈住在我家,成为了我的房客之一。“房东好!”希仔说,“想念你做的早餐。”
(本文部分图片由作者提供)
排版:踢踢/审核: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