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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后 《闲情偶寄》
◎李渔/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钱红丽
看《闲情偶寄》,相见恨晚。此书涉猎甚广———做人之道,养花莳草,教女子如何穿衣着装,描眉施粉,甚至房屋朝向,屏风勾栏,均逐一涉足,更不用提鉴赏词曲西厢了……面面俱到,风趣,风雅,文字明快,思想清新。可,若再回头追究李渔在什么状态下写就的此书,简直令人发指。康熙年间,李先生先后获得乔、王二姬,并对其细心调教,以后便携带二姬为首的一大帮美女于各地达官贵人家巡回演出。用现在的话讲,李渔先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蛇头”,靠自别人演出中获取佣金的人,再说文雅点,就是一经纪人。一边作着娱情之乐,一边不忘著书立说,这一著不打紧,竟有了一部如此好看的书。
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李先生是个纯粹的文化人,毕生致力于著书立说。不曾想,他是如此活络的一个文化商人,集所有的矛盾于一身的人:入世,出世;作风暧昧,又行事出尘;文化随笔格调高雅,色情小说风姿绰约。
读至烹饪一节,我实在禁不起诱惑,一骨碌爬起,前往超市买猪排两根,莱菔一棵,于紫砂瓮里煲汤。汤滚了,满屋沁香。我复翻开书,读至———略带三分拙,兼存一线痴,微聋与暂哑,均是寿身资。一下恍然大悟。他这是讲心理调和。所有的身体疾病均来源于心病。一个人若做到如此之境,心理谈何郁结愁烦?三分拙,一线痴,易获,但如何做到微聋与暂哑?这太难了。在某些事情上装聋作哑,那得付出多深的修为?
在漫长又短暂的一生里,或者再适当的作点坏事,像李渔那样?
他在书里动不动诉苦,我一人养家,五十多口人……可见真不容易,所以恰当的时候带领美女们巡回演出,赚点佣金贴补家用,也是一个男人的正途,也算以商养文吧。这么理解,就觉得李渔很伟大,懂得舍取,甚至比现代的某些书生强。饿坏了身体,谈何后来的著书立说?
一个男人既是文化散文家,又是色情小说者,一人身兼如此悬殊的两门手艺,实在不易,宛若火与冰两极行走。除此之外,他还写剧本,可能是为美女们演出作准备的,就是说,他既是蛇头,又是编剧,既是制片人,又是导演,一人肩挑四任,够瓷实的。
到了吃蟹一节,他复诉苦:一家五十余口人,我即便想吃漕蟹,又哪能有那么多?难不成,他还把这么贵重的蟹赏给下人?我不信。腌蟹是极讲究的。瓮里要装满沙子,然后让活蟹爬进去,天天点着油灯照亮。太费油了不是?不然,因为等蟹腌制好,那么深的瓮那么多的沙,怎么取?必要油灯照。蟹咋一见光,就会躲入沙里,拿不到,只能一直把油灯照着,让其习惯灯光,以后取它来吃时就不怕光而不藏入沙里了。也只有生活奢侈的蛇头才能这么腌蟹,换成穷苦人家,怕是连灯油也耗不起的。
李渔之所以“流芳”后世,一靠了他自身的聪明悟性,更重要,是靠了以乔、王为首的那些美女的支撑,若没有她们辛苦演出换来的钱作底,他李渔哪来的这些闲情逸致?一日三餐饱饭都成问题,谈何品琴赏花选美听歌演戏?
可见,行高雅之事,必以经济基础铺垫。若没有这些,吟风弄月都成了空泛摆设。李渔是个极聪明之人,懂得妥协退让,成年后放弃科举,改走人间大隐之道———当然,这是在其屡试不第的困境下被迫改变初衷的,好比如今的人参加高考屡屡不中,遂走自学成才的路子,到临了也撞出一方天地来。
在古代,读书人唯一的出路就是科举仕途,是谓唯一的前途。李渔放弃了科举,也就彻底断了为官的路。不作官就没有钱?怎么办?那就做蛇头吧。有了钱,生活好了,自然可以行高雅之事,遣无聊人生。到底,他成功了,书也著了,名也出了。这也是一着险棋,那样的年头,哪个读书人敢这么干?只有李渔这个异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