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科技讯 北京时间2月25日消息,科学家正在努力了解澳大利亚不断增加的布鲁里溃疡(Buruli ulcer)病例,以及人类和负鼠在其传播中所扮演的角色。
布鲁里溃疡是一种由细菌引起的溃疡性皮肤病,研究者认为这种疾病的传播与袋貂有关最初,亚当·诺埃尔注意到自己的脚踝后面有轻微隆起的红色印记,他以为只是被蚊子咬了一下。大约一周后,情况并没有好转。医生们认为这是某种皮肤刺激。又过了两个星期,他的脚后跟出现了一个洞。他想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于是就开车前往墨尔本的奥斯汀医院,进行再次检查。
当时是2020年4月,新冠肺炎疫情还在澳大利亚肆虐。医院的工作人员不知所措,而医生告诉诺埃尔,他的伤口很快就会愈合。然而,又过了几天,他脚上的洞就已经像乒乓球一般大小,跟腱清晰可见。于是,诺埃尔又回到了医院,这次他选择了圣文森特医院,澳大利亚最著名的医院之一。医生们把他留在医院里待了大约一个星期,进行了活组织检查,才最终确定其遭受折磨的原因:布鲁里溃疡。这是一种由细菌引起的疾病,会造成大面积的开放性伤口;如果不治疗的话,会导致永久性的毁容。
从诺埃尔注意到印记,到通过明确的活组织检查确诊并服用正确的药物,大约花了六周的时间。医生表示,他甚至可能会失去一只脚。而在最初注意到印记之前,诺埃尔已经在花园里干了许多体力活,包括为了建造一个大棚而挖了许多土。“我砍了一堆20年没动过的树,”他说,“我非常确信(得溃疡)与破坏树木和袋貂栖息地是同时发生的。”
如果不加以治疗,布鲁里溃疡会对破坏人体软组织造成严重破坏没错,袋貂。科学家认为,这些毛茸茸的夜行动物可能在布鲁里溃疡传播给人类的过程中起着关键作用。它们也患有这种疾病,研究者在它们的粪便中发现了大量的布鲁里细菌,即溃疡分枝杆菌(Mycobacterium ulcerans)。近年来,随着人类的发展,袋貂的许多自然栖息地已经消失,这使得它们和人类之间的距离更近。动物与人类对生存空间的争夺很可能导致了这种疾病的蔓延。
布鲁里溃疡曾经只在郊区出现,现在正慢慢接近墨尔本,当地的医生和科学家正试图阻止其蔓延至这座500万人口的城市。
不断升级的威胁
诺埃尔居住在墨尔本,但他家在100公里外的莫宁顿半岛有一栋海滨别墅。这个富裕的地区如同从大陆伸出来的腿,脚趾尖向西延伸。城市居民将这里视为度假胜地,沙滩两侧建有色彩缤纷的海滩小屋,木板栈道蜿蜒穿过起伏的山丘,可以看到大海。小径通向诸如“钻石湾”和“百万富翁之路”这样的地方。这里的房子又大又现代,许多都有宽敞的花园和游泳池。
我们似乎很难将这样的地方与可怕的食肉细菌联系起来,但在维多利亚州,布鲁里溃疡的病例往往出现于这个地区。近年来,整个州的病例增加了两倍多:2014年,医生报告了65例病例;2019年为299例,而2020年为218例。
丹尼尔·奥布莱恩每周都要接待5到10个布鲁里溃疡新患者当有可疑溃疡病例出现时,患者通常会被转诊给传染病医生和布鲁里溃疡专家丹尼尔·奥布莱恩,他在附近的吉朗(Geelong)开了一家诊所。为了处理越来越多的溃疡患者,他开始每周花40分钟乘渡船过河,一周接待的患者人数可达5到10个。
如果不使用特定的抗生素和类固醇药物联合治疗数周——许多情况下是数月——的话,布鲁里溃疡就会迅速破坏皮肤和软组织。奥布莱恩说:“无论病变是小是大,人们无一例外都会受到这种疾病的显著影响。”对身体的影响显而易见:大面积的溃疡会导致畸形,严重的需要进行手术,有时还会导致长期残疾,“它真的会吞噬整个肢体”。在奥布莱恩的患者名单中,有些儿童甚至需要多达20次手术来治疗溃疡。
这种疾病还会对经济造成影响。诺埃尔不得不请了一个月的假,因为他脚上的洞意味着他不能长时间站立。治疗也会使患者感到非常不舒服。诺埃尔服用的类固醇药物使他“像上了发条的钟表一样”。“一停药,我就高兴得要命,”他说。七个月过去了,诺埃尔仍然需要服用抗生素。其他患者也提到,抗生素会导致恶心、口腔和阴道鹅口疮以及胃部不适。
谢瑞尔·迈克尔是一位退休人员,在2020年8月,她的脸上出现了布鲁里溃疡,目前仍在服药。“太难熬了。非常不舒服,”她说,“类固醇让我很沮丧,很累,没有动力。”另一方面,抗生素会导致胃部不适,使她不敢出门,“坦白地说,我真的不想离自己的卫生间太远”。
布鲁里溃疡的治疗需要使用两种强效抗生素,一种是利福平,也用于治疗其他严重的细菌感染,包括结核病和麻风病;另一种是莫西沙星,可以用于治疗鼠疫。根据溃疡的严重程度,医生也会给予大剂量的类固醇,更严重的则需要手术。奥布莱恩说:“我从不会说治疗是容易的。(患者)都遭受了很大程度的痛苦,”。
关于溃疡的未知问题
在布鲁里溃疡吞噬着那些不幸患者的软组织的同时,许多问题也困扰着医生和科学家们。他们必须行动起来,阻止这种细菌感染感染更多的人。
“我们对此了解得还不够。还有一些非常重要的科学问题,涉及到它们是从哪里离开自然环境,其他动物宿主和人类又是如何被它感染的,”奥布莱恩说,“除非我们得到这些重要问题的答案,否则就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能控制这种疾病。”
目前,科学家正在研究一种假说,即袋貂及其粪便会加剧这种细菌的传播。蚊子和其他叮咬昆虫则会将这种细菌从袋貂或自然环境中带给人类。它们会刺穿皮肤并留下细菌,导致布鲁里溃疡。不过,这一推测仍然只是一种假说,科学家尚不清楚人类是从蚊子、土壤还是袋貂那里感染了这种疾病。
布鲁里溃疡被世界卫生组织列为一种“被忽视的”疾病,因为其得到的关注并不多,人们对其的了解也很有限。1897年,这种疾病在乌干达被首次发现,但由于它主要影响的是医疗条件有限的贫困社区,“没有足够的资金、时间、精力和资源投入到相关研究中”。奥布莱恩的专业知识主要来自于自己多年来在西非治疗布鲁里溃疡以及相关疾病——麻风病和结核病——的工作。
当布鲁里溃疡于1948年首次出现在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时,只有极少数的病例。但专家表示,目前澳大利亚的布鲁里溃疡病例正变得越来越普遍。
没有人知道这种疾病是如何来到澳大利亚的。澳大利亚联邦科学与工业研究组织(CSIRO)的高级研究科学家金·布拉斯戴尔表示,甚至一些生活在莫宁顿半岛中部的人也从未听说过这种疾病。目前,布拉斯戴尔正领导一项研究工作,试图了解袋貂、布鲁里溃疡和人类之间的潜在联系。
金·布拉斯戴尔试图监测莫宁顿半岛的袋貂感染溃疡分枝杆菌的情况“如果生活在热点地区的人从未听说过该疾病,那么在这些地区以外,大多数人也几乎不会有什么了解,”布拉斯戴尔说。这可能会带来很严重的问题:正如诺埃尔脚部的感染,不知情的患者需要等待数周的诊断,而这很可能是灾难性的。奥布莱恩说:“所以,你会真的想要有办法能预防它。”
城市发展与疾病
预防布鲁里溃疡的关键之一,在于了解该地区会发生哪些可能导致该疾病增加的事件。布拉斯戴尔认为,弄清楚当地环境的变化至关重要。她说:“在有大量人类感染病例的地区,都有很多开发活动。”
自1803年欧洲人来到莫宁顿半岛以来,人类一直在改变着这个半岛。一开始,他们砍伐了大量原始森林,为新建立的墨尔本城提供木柴。近年来,随着人口的膨胀,城市的发展速度加快,越来越多的自然栖息地逐渐丧失。
“当人们清理土地以建造新房子,或者清理本地植被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本地动物,包括袋貂等,都会迁移到该地区剩余的植被中。那里的袋貂密度会显著增加,”布拉斯戴尔说。在这一过程中,溃疡分枝杆菌等致命细菌便越来越集中于一小块区域内。
城市发展也意味着人类与动物的接触越来越频繁。在自然环境中,袋貂主要生活在茶树等当地林木上,但随着城市的扩展,这些毛茸茸的生物被迫适应了城市环境,比如人类的花园。
袋貂十分喜爱绿叶繁茂的郊区环境,它们可以在那里的花园中找到丰富的食物在新的环境中,袋貂也能获得比在自然环境中更多的资源。这些生物对许多植物的叶子有强烈的喜好,从公园里的橡树,到玫瑰、木兰以及在这个地区的花园里随处可见的各种果树。一株珍贵的开花植物可能会被饥饿的袋貂吃得只剩一根光秃秃的茎,让郊区的园丁无可奈何。
“该地区的许多住宅旁边都种了很多本地(植物)物种。袋貂很喜欢它们;它们就住在这些植物之中,并在地上随处拉屎。它们还会在屋顶和车库里跑来跑去,”布拉斯戴尔说。
即使没有布鲁里溃疡,这些行为听起来也很令人讨厌,但在澳大利亚,袋貂是受保护的动物,杀死或伤害它们都是违法的。布拉斯戴尔指出,人们通常会摇晃树木把袋貂赶出去,甚至用“鱼露和辣椒喷雾”来驱赶它们。在这一过程中,人们可能会与袋貂有更密切的接触,从而增加患病的风险。
布拉斯戴尔认为,除了原生栖息地丧失在无意中让野生动物和人类走得更近之外,新的开发活动也可能不知不觉地滋生疾病。在贝拉林半岛,新的开发项目位于海湾与莫宁顿半岛的对面,设计了不少湖泊和水道。尽管从外面看起来很不错,在布拉斯戴尔及其同事看来却并非如此。她表示,这些水体可能会滋生参与布鲁里溃疡传播的蚊子,以及已知的其他病原体携带者。她还指出,开发商不仅必须进行环境影响评估,也应该考虑到可能的健康风险。
谢瑞尔·迈克尔在20世纪90年代初和家人来到这里,她是注意到这些变化的当地人之一。她说:“我们过去常说这里很好,因为这里没有蚊子,但过去几十年来,蚊子的数量肯定增加了。”正如不断增加的布鲁里溃疡病例,“直到最近,布鲁里溃疡才成为环境的一部分。这不是我们以往所担心的”。
布鲁里溃疡并不是唯一的例子。2018年的一份报告发现,澳大利亚的原生植被流失和土地利用变化与疾病出现之间存在诸多关联。堪培拉大学的公共卫生助理教授、该研究的合著者之一罗斯玛丽·麦克法兰表示,疾病的发展是一个人类参与度很高的过程。她说:“我们正在给自然系统施加难以置信的压力;人类和牲畜的数量远远多于野生动物的数量,但它们在争夺资源的过程中会相互重叠。这是我们自己造成的问题。”
袋貂在澳大利亚是受保护的动物,但由于它们与人类的生活距离不断拉近,感染疾病的风险也在增加因此,问题不在于袋貂本身,而在于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接近它们。换言之,我们不应该怪罪这些毛绒绒的野生动物。更不用说,袋貂是澳大利亚生态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的粪便可以为土壤提供养分。
此外,布拉斯戴尔还指出,如果袋貂是罪魁祸首的话,那么在澳大利亚其他过度发达的地区,也很可能会出现布鲁里溃疡,因为那里也分布着许多袋貂。然而,这种疾病的中心目前仍然在墨尔本和吉隆附近。
人类开发和其他环境因素的共同作用似乎助长了布鲁里溃疡的传播。了解这种疾病出现的原因,对于了解其是否会在整个澳洲范围内的进一步传播至关重要。
寻找答案
奥布莱恩对布鲁里溃疡患者的增多感到担忧。2018年,他在《澳大利亚医学杂志》(Medical Journal of Australia)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呼吁有关方面投入更多资金,以研究应对病例不断增加的紧急科学对策。大约在同一时期,一位名叫艾拉·克罗夫茨的13岁女孩向政府发出了一份请愿书,提出了类似的呼吁。她的膝盖患上了严重的溃疡,需要接受三个手术和多个月的治疗。在文章发表后不到一周,奥布莱恩就获得了300多万澳元的资助。
有了这笔资金,奥布莱恩开始与其他专家展开合作,试图回答一个关键问题:布鲁里溃疡的传播是如何发生的?环境、动物和人类之间有着复杂的相互作用,如果不能更深入地了解这种疾病的传播过程,对其的预防仍将困难重重。
奥布莱恩一直在与环境研究人员、传染病科学家和人类行为专家合作,希望能够拼凑出这个谜题的完整拼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过去两年来,布拉斯戴尔一直与他保持着密切的合作。
2020年10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布拉斯代尔戴着口罩、蓝色手套和黄色塑料袋漫步在莫宁顿半岛郊区的街道上。她在一棵树旁停了下来,仰头凝视着树冠。这棵树的树皮柔软,像纸一样,在风中飘动。细花白千层(Melaleuca preissiana)是袋貂最喜欢的树木之一。果然,她发现了一个袋貂的巢穴。在下方的草地上,她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深棕色的袋貂粪球。
布拉斯戴尔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根小试管和一把绿色镊子。她将一些粪便倒入试管中,贴上标签,然后将其与其他样品一起放入袋中。与此同时,她的团队向莫宁顿半岛的居民——包括感染者和未感染者——派发了调查问卷,向他们了解一些事项,包括他们在进行园艺活动时是否戴手套,以及是否生活在可能会吸引蚊子的静水附近。布拉斯戴尔和她的团队还走访了一些居民的住宅,采集了环境样品,以检查住宅周围的土壤中是否出现了细菌。通过将所有这些信息联系起来,他们希望能更清楚地了解布鲁里溃疡如何从环境传染给人类。
另一位研究者,墨尔本大学的萨拉·温德克尔及其团队在太阳下山后展开了调查。夜幕降临时,在莫宁顿半岛郊区安静的街道上,温德克尔慢慢地走在路中间,她的头灯照在周围的树木上。她开始计数该地区袋貂的数量。在墨尔本北部,她在一个晚上能找到大约30只袋貂。但当她来到莫宁顿半岛时,“我们开始看到数量非常多的袋貂——在聚光灯照射下,一个晚上就能发现100多只袋貂”。
萨拉·温德克尔正在进行夜间调查,统计墨尔本附近社区的袋貂数量有研究者相信,蚊子也可能在这个复杂的传播链中发挥了某种作用。因此,除了统计袋貂的数量,他们还对蚊子进行了调查。温德克尔说:“利用这些数据,我们绘制出了蚊子数量最多的地方,以及它们在哪些时段的数量最多。”
通过收集所有这些信息,包括袋貂的数量,袋貂粪便及环境中的细菌数量,以及蚊子的数量等,温德克尔希望能为社区和卫生部门建立一个预警系统。她说:“我们将建立一个更广泛的空间风险地图,指出未来这种细菌可能在哪里感染人类的风险最高。”
在莫宁顿半岛的研究无疑也将帮助外部的世界。据统计,全球每年有近3000人患上布鲁里溃疡。不过,这项研究在2020年春季之前一直进展顺利,但新冠病毒大流行阻碍了相关进展,研究者们很难获得进一步的资助。到目前为止,研究人员尚未明确发现这种细菌感染人类的过程。
随着新冠肺炎疫情的持续,奥布莱恩担心布鲁里溃疡可能会再次被人们忽视。他说:“新冠肺炎疫情向我们表明,我们不能孤立地看待疾病。冠状病毒和布鲁里细菌都来自自然界,它们都向我们警示了与自然相互作用的风险,并且都对人类健康造成了巨大损害。”毫无疑问,在应对布鲁里溃疡的过程中,从新冠疫情中学到的东西将会大有助益。(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