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刘慈欣:请把对待星空的善意,转向地球上的人类同胞

面对宇宙,人类显示出幼稚和善意,它们揭示了一种奇特的矛盾:在地球上,人类可以踏足另一块大陆,可以不假思索地通过战争和疾病毁灭同类文明。但当仰望星空时,人类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他们相信如果地外文明存在,那些文明也必然普遍为一种高贵的道义所约束,就好像珍惜、热爱不同的生命形态是不言而喻的普遍行为准则一样。
我认为事实恰恰相反:应该把对待星空的善意转向地球上的人类成员;对于组成人类的不同民族和不同文明,应当建立起信任和理解。但是,对于太阳系以外的宇宙,我们应该时刻保持警觉,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任何可能存在于宇宙空间中的异类。我们的文明如此脆弱,这无疑是最负责任的做法。
《三体》英文版后记
文 | 刘慈欣

但那时我对此毫不知情。我望着那颗在天际划过的小星星,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表的好奇和渴望。这些情愫,伴随着一种饥饿感,深深地蚀刻在我的记忆中。那时,我所在的村庄附近的地区极度贫穷。每一名孩子都与饥饿为伴。我相对还算比较幸运,因为脚上有鞋穿。而身边大多数小伙伴都是赤着脚的,有些小脚因为前一年冬天的严寒被冻伤了,难以痊愈。在我后面是破烂不堪的茅草房,墙面的缝隙里透着煤油灯微弱的灯光——那个村庄直到80年代才通电。
站在身边的大人说,卫星并不像飞机,因为它是在地球外层飞的。那个时侯,空气尚未被工业制造的尘埃和烟雾污染,星星点缀的夜空特别清澈,银河清晰可见。在我的概念中,天空中的那些星星并不比那颗划过的小卫星远多少。因为,我认为卫星是翱翔在星星之间的。乃至当它穿过茂密的星群时,我还担心它会撞上去。

在我首次对光年的概念产生敬畏的同一年,我家乡村庄附近发生了洪水(1975年8月河南大洪水)。有一天,河南驻马店地区降雨量破纪录地达到了100.5厘米。58座大小不一的水坝接二连三地崩塌,24万人在洪水中丧生。洪水退去不久,我回到村庄,眼前尽是难民。我觉得那是世界末日。
因此,人造卫星、饥饿、星星、煤油灯、银河、帮派内战、光年、洪水……这些表面上毫不相关的东西混在一起,形成了我的早期生活,同样也塑造了我今日写的科幻小说。
世界上有各种民族和宗教,然而它们的创世神话在宇宙大爆炸的辉煌前,也都显得苍白无力。从自我复制的分子到文明,30亿年的生命进化史包含了任何神话或史诗都无法匹及的曲折和浪漫。相对论里的空间和时间不乏诗意,那是量子机制中古怪的亚原子世界……这些奇妙的科学故事都拥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我只是用自己的想象力,通过科幻小说这一媒介来创造自己的世界,告诉大家蕴含在这些世界中大自然的诗意,讲述人和宇宙间展开的罗曼传奇。
但是,我无法逃避现实,就好像我不能不顾自己的影子一样。现实在我们每个人身上烙上了难以磨灭的印记。生活在任何时代,人们身上总会套上那个时代隐形的桎梏,而我只能戴着自己的镣铐跳舞。在科幻小说中,人类经常作为一种整体来被描写。而在这本书中,一个名为“人类”的人遭遇了一场灾难。面对存在和湮灭,他表露的一切毫无疑问都可以在我经历过的现实中找到根源。科幻小说的奥妙在于,在假想的世界观中,它可以将那些在我们现实中邪恶和黑暗的事物变得正当和光明,而反之亦然。这部书以及两部续集旨在于此。但是,不管现实如何被想象扭曲,归根结底它还在那里。
我经常觉得,在人类未来的不确定因素中,地外文明将会是最大根源。其它重大转变,比如气候变化和生态灾难,总有一个确定的进程和固定的调节时间。但人类和外星人的接触可以发生在任何时间。也许再过一万年,人类注视的那片星空依旧空旷而寂静,但也许明天我们醒来就会发现地球轨道上停着一艘月球般大小的外星飞船。地外文明的出现会迫使人类面对一个异类。在那之前,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永远不会有外来的同类者。这种异类的出现,或仅仅知道它存在,就会对我们的文明造成难以预测的影响。
我认为事实恰恰相反:应该把对待星空的善意转向地球上的人类成员;对于组成人类的不同民族和不同文明,应当建立起信任和理解。但是,对于太阳系以外的宇宙,我们应该时刻保持警觉,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任何可能存在于宇宙空间中的异类。我们的文明如此脆弱,这无疑是最负责任的做法。
作为一个爱好者,科幻小说塑造了我的生命。我读过的科幻小说中,很大一部分来自美国。现在,美国读者可以读到我的作品,这让我既愉快又兴奋。科幻小说是属于全人类的文学,它描述的是全人类都感兴趣的事件,因此对于各国读者,应当是最容易获取的文学体裁。科幻小说经常描写这么一种时刻:全人类形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而我相信,不必等到外星人出现,这个时刻就会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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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刘慈欣:请把对待星空的善意,转向地球上的人类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