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立赟 马霖 朱战缘
编辑｜余乐
商家骑手苦外卖平台久矣
外卖平台正处于风口浪尖。
在“五一”劳动节前，北京市人社局劳动关系处副处长王林拜师外卖小哥，体验了一天送外卖。结果，他送单12小时只赚了41元，不由感叹钱太不好挣。
去年以来，骑手处境和平台垄断问题引发社会强烈关注，美团与饿了么也多次就此回应。4月29日，两家平台再次作出回应，承认所做不足，承诺将倾听、改进。不过据一线骑手对《财经》记者反映，目前尚未感受到政策变化。
更为严重的是外卖平台涉嫌垄断的问题。
就在三天前的4月26日，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公布，根据举报，正在依法对美团实施“二选一”等涉嫌垄断行为立案调查。监管机构称美团涉及迫使商家选择其平台作为独家销售渠道。市场监管总局并未提供有关调查时间表等进一步信息。
一名反垄断领域的律师预计，美团在罚款的点数上大约与阿里巴巴的4%差不多，但由于美团营收基数小，最终罚款额应该不会超过阿里的罚款额。《财经》记者随机采访多个餐饮商家，有少数听闻“五一”假期之后外卖平台将调整政策，但尚不知道具体内容。
债券评级机构穆迪表示，如果调查结果证实美团涉及不正当竞争行为，将会对该公司具有负面信用影响。因为任何潜在的罚款和整改措施均可能会减缓美团的收入增长、提高其运营成本。不过，4月27日美团完成配售股份募资约70亿美元后，公司的净现金状态和得到改善的资本结构将可在一定程度上缓解风险。
01
外卖平台说在努力，骑手没有感受到
美团方面表示，已经启动了“同舟计划”，在工作有保障、体验有提升、职业有发展、生活有关怀几个方向帮助骑手。“当然，我们知道这些还不够，还会继续努力提升骑手体验。”美团相关负责人说。
据了解，春节以来，美团举办了22场恳谈会，倾听骑手声音，目前有19条骑手建议已进入改善流程。
例如，有骑手反馈一些订单需要跨过高架桥和河流，会导致实际取餐距离更远、配送难度更大、配送时间不足。对此，美团技术团队已采集了全国主要城市的高架桥、河流等天然屏障信息，并在路径规划中接入，提供更符合实际情况的配送时间预测。“骑手体验与生态建设是我们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今年春节以来，全国有120名骑手成为产品体验官。”上述负责人说。
今年“五一”，美团外卖将开启“袋鼠宝贝”家庭骑手申诉快速响应绿色通道，对骑手因照顾子女等原因造成的超时、差评订单进行快速申诉审核，让骑手免除因特殊原因受到处罚；另一方面，将根据骑手实际情况提供灵活的排班，同时在每月的固定休息时间外，额外再给“袋鼠宝贝”家长提供一天假期，且不会影响骑手满勤奖的发放。
同一日，饿了么亦回应称，对于骑手群体的体验问题，饿了么正诚恳倾听，今年将继续加码投入，扩大骑手群体保障范围与力度。
目前，饿了么已逐步取消了对于骑手的逐单处罚，并改为一定时间周期的率值考核，引导骑手注意安全、不过度追求时效。饿了么方面解释，所谓逐单处罚就是过去骑手有一单出现问题，就有可能受到处罚，目前基本改为按月度等进行考核。
此外，饿了么还针对配送异常场景，如电梯拥堵、联系不上顾客等情况进行弹性加时。骑手申诉快速通路将提供7*24小时服务，帮助骑手更快解决问题，处理各种异常纠纷。今年，饿了么还将举办70场线下座谈会，聆听全国各地骑手声音。
“我们已提高了‘蓝骑手关爱金’支付额度，可以分担一般保险无法覆盖到的场景，如家庭突发困难帮扶、子女助学助困、意外事故抚恤等，针对极端天气等特殊情况的关怀物资发放也将得到增加。”饿了么相关负责人说。
一名杭州的饿了么骑手对《财经》记者表示，目前还没有感受到任何新的政策变化，收入也没有明显提升，甚至被站点要求4月不得离职，否则扣发春节期间的奖金。不过，他并不认为北京副处长王林的体验具有很高的代表性。“可能他（王林）第一送外卖不熟练，送12小时挣41元的，我见都没见过。我一般送12小时能挣三四百元。”这名骑手说。
美团截至2020年末的交易用户数为5.11亿人，同比增13.3%，活跃商家为680家，共有400万名外卖骑手。而据饿了么2020年4月发布的《2020饿了么蓝骑手调研报告》，饿了么的骑手总数为300万。
虽然营收和骑手总数低于美团，不过据智研咨询2020年发布的一份研究，自2019年以来，饿了么的日均启动次数和人均启动次数在快速追赶美团的日均启动次数和人均启动次数。2020年第二季度美团的日均启动次数是5873万次，饿了么是5831万次，美团的人均启动次数是26.6次，饿了么是33.9次。
02
美团和饿了么因“二选一”早已互赔数次
除了骑手的问题，近年来，餐饮商家对外卖平台的利益冲突越来越明显，怨声载道。4月26日，市场监管总局网站公布，该局根据举报，依法对美团实施“二选一”等涉嫌垄断行为立案调查。
当天，美团通过微博确认这一消息：“美团接到国家市场监管总局通知，依法对美团涉嫌垄断行为立案调查。公司将积极配合监管部门调查，进一步提升业务合规管理水平，保障用户以及各方主体合法权益，促进行业长期健康发展，切实履行社会责任。目前公司各项业务正常运行。”
长期以来，外卖平台虽然没有明确要求商家“二选一”，但是商家都了解，只有和其中一个平台签独家合作，扣点才会低一些，如果是非独家的合作，扣点上升约5%。如果扣点过高，即便两个平台上的生意都不错，但留不下利润，等于在给外卖平台打工，因此不少商家最终会选择一个平台独家合作。
海口一家海鲜餐厅的老板对《财经》记者说：“在美团申请开店的时候，它不会直说二选一，但是做久了，就摸到门道了。如果同时在饿了么开店，美团上的流量就会变少。美团的经理也会跟我们说签独家的曝光好。”
《财经》记者随机采访了多个城市的不同餐饮商家，并未发现外卖平台对合作方式和抽佣政策的统一调整，少数商家听闻“五一”假期之后平台将宣布新政策。
北京一家黄焖鸡排骨店前不久入驻美团，准备在五一之后入驻饿了么。他从美团经理处得到消息，五一之后部分政策会有调整，不过尚不清楚具体内容。
武汉一家螺蛳粉店同时入驻了饿了么和美团。入驻前，美团业务经理告知，选择单平台抽成会更低。如果单上美团，扣点在16-18%左右，而两个平台都上则是23-25%。她近日收到美团的通知，最近抽佣将会调整。
成都一家迷你干锅点的老板表示，一开始他在美团和饿了么都开了店，大半年之后，他退出饿了么，留在美团。他曾经在2020年底说：“如果做独家，美团扣点16%；非独家，美团要扣21%。”4个月过去，他表示，目前美团的非独家扣点已经下调至16%，而饿了么的扣点从17%上调至18%。
成都的一家剁椒拌饭加盟店在2020年入驻美团，与美团曾签署独家协议，抽成会比入驻两家平台低。眼下堂食不景气，店员表示“只有靠走量，哪怕1块钱、5毛钱的利润，也得做”。
连锁餐饮品牌嘉和一品2012年在饿了么和美团两个平台上线。在2021年初，该公司董事长刘京京接受《财经》等媒体采访时表示，外卖占比从疫情以来持续加大，平均达到了40%，有些店面更高；另一方面，餐饮店收到外卖平台扣点压力的一直在上升。“作为品牌餐饮企业，一开始入驻外卖平台是零佣金，平台还给一些补贴，当时是品牌餐饮给平台引流。现在扣点已经达到15-18%，有些城市的小店甚至高达25%。外卖平台的佣金，线下门店的租金，一共占了成本的40%。餐厅的毛利率40%都达不到，所以这是不可持续的，希望外卖平台给予支持。”刘京京说。
她进一步表示，对于外卖平台来说，餐饮企业是内容制造者，没有餐饮企业，就没有平台。目前，环保、垃圾分类的成本都在上升，而菜品的价格却不能轻易上涨，会引发企业的生存危机。“早期外卖平台的研发成本很高，现在它们获得了高额利润，希望能反哺餐饮企业。”
截至2020年年底，中国外卖总体单量达到了171亿单，平均全国每人每年点外卖12单，外卖市场交易规模达8352亿元。
据美团财报数据，美团2020财年餐饮外卖业务营收为663亿元，同比增长24.5%，利润为28亿元，增长了100%。据阿里财报数据，包括饿了么在内的本地消费者服务业务2020财年的营收规模为254亿元，增长41%。
在市场监管总局宣布对美团立案调查之前，2021年4月中旬，江苏省淮安市中级人民法院就美团不正当竞争行为作出判决，北京三快科技有限公司（美团）将向上海拉扎斯信息科技有限公司（饿了么）赔偿35.2万元。然而，这不是美团和饿了么之间的第一起官司，近年来，双方因为“二选一”问题已经相互赔款数次。
截至发稿，美团和饿了么均没有接受《财经》关于垄断问题的采访。
03
隐性“二选一”究竟算不算垄断？
一位研究企业反垄断的律师对《财经》记者表示，2021年2月国务院反垄断委员会出台了《国务院反垄断委员会关于平台经济领域的反垄断指南》，对“惩罚性二选一”行为和“激励性二选一”行为分别做出了界定。
“惩罚性二选一”行为更容易排除、限制竞争，通过“只有跟我独家，我才给你流量支持或者优惠政策”的激励性措施，鼓励商家与自己合作的情况，也是“二选一”行为，但要判断某种“激励性二选一”行为是否违法，执法上还需要考虑的多一些。
“鼓励性措施的目的一般是鼓励双方有好的合作，你和我独家，我给你一些资源，因此这种行为需要做实质判断，去看是否有排除了竞争的效果。也要看是否涉及的商家比较多，是否会导致其他平台失去很多合作机会。如果有这样的排除、限制竞争效果，也会被定义为违法行为。”该律师表示。
同时，还要考虑商家是否是自愿达成这样一种合作，“大餐饮品牌可能是自愿、友好达成的，很多小店则不一定是自愿、友好达成的，因此这也是执法中会考察的因素。”
值得注意的是，市场监管总局此前对阿里巴巴实施 “二选一”垄断行为的行政处罚中提及，商家往往倾向于在多个平台同时开设店铺、销售商品，因此签订“二选一”相关的协议并非出于自愿，商家因违反合作协议要求被阿里处罚，正是证明了商家并非自愿与平台开展“二选一”合作。
除了“二选一”行为之外，此前出现过的大数据杀熟也是一种涉嫌利用垄断地位的行为。譬如消费者成为了某外卖平台的会员，有会员折扣券，但配送费、基础费用反而更高，因为平台判断出这位消费者有付费能力，所以给了这位消费者更差的条件。
这位律师表示，除了美团的案子，近日上海市场监督管理局还对上海一家专门从事英文餐饮外卖在线平台食派士(Sherpa’s)进行了反垄断调查，再加上阿里之前的“前车之鉴”，美团肯定是需要有所收敛，如今被立案调查，这么高调的立案肯定会有一个结果。
他表示，一般处罚额度按照上一年度营业额的1-10%来进行，此前阿里的罚款金额是4个点，因此美团可能在罚款的点数上与阿里差不多，但由于美团营收基数小，因此最终罚款额应该不会超过阿里的罚款额。
上海财经大学电子商务研究所执行所长崔丽丽告诉《财经》记者， 除了“二选一”问题，平台也存在强制在签约商家的线下位置推广和放置充电宝、利用市场优势地位的情况。
“很多互联网平台正在从业务层面学习相关的合规文件，以及在新业务推广过程中注重合规性的研究，阿里巴巴受到处罚，对平台是有震慑效果的。”她说。
4月10日，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宣布对阿里巴巴垄断行为罚款182.28亿元、命令其取消对商家“二选一”限制、加强内控合规管理，并且要连续向市场监管总局提交自查合规报告，终结了反垄断法的无牙时期。半个月后，美团即被立案调查。穆迪方面认为，此次调查突显了美团业务扩张计划的相关执行风险。该执行风险和公司的投资需求都是其信用状况的制约因素。
不过，美团已经有所准备。除了4月27日完成配售股份募得的70亿美元，美团还发行30亿美元可转债，通过该可转债和股份配售所募集资金将主要用于研发创新技术项目，从而支持公司的业务增长。
穆迪认为，美团配售股份展示出公司通过多元化的融资渠道支持投资级别信用状况的决心。通过发行可转债等方式募集的新资金将可增加公司应对较大投资需求和执行风险的财务缓冲空间。股本基础增强也将支持美团未来两三年的业务投资，从而使公司的收入来源更为多元化，并增强其竞争优势。截至2020年12月31日，美团的净现金为370亿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