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专访联合国难民署：喀布尔失守近一个月，会出现阿富汗难民潮吗？
2021年8月27日，巴基斯坦的一个贫民窟里，阿富汗难民儿童上课。来源：视觉中国
自8月中旬塔利班占领喀布尔以来，阿富汗的局势就一直牵动国际关注。近日，塔利班刚刚宣布将成立新政府。当地媒体报道称，许多阿富汗人已经在尝试离开本国、前往邻国。
局势的变化会否导致阿富汗难民潮的出现？阿富汗境内的人道援助目前又处于何种状况之中？塔利班目前仍然处在被联合国制裁的恐怖组织名单上，这是否会影响联合国难民署等人道主义援助机构在当地开展工作？带着这些问题，界面新闻9月8日专访了联合国难民署（UNHCR）发言人史杜柏菲德（Catherine Stubberfield）。
尚未看到阿富汗人大规模迁往国外
界面新闻：根据联合国难民署的统计，在阿富汗境内和境外，目前有多少阿富汗人正处于流离失所的状态？在你看来，阿富汗是否会出现大量难民出逃外国的现象？
联合国难民署：务必要意识到的是，除了今年新增的流离失所者，截至2020年底，阿富汗已经有超过200万人流离失所。今年1月以来，我们已经见证了60万阿富汗人在自己的国家内部处于流离失所状态，5月下旬到8月增加最多，期间流离失所者增加了将近25万人。
在这个时间点上，要断定阿富汗人是否会逃离自己的国家还为时过早。我们目前尚未看到阿富汗人大规模地跨越国境、或是尝试穿越国境。眼下我们工作的当务之急是在阿富汗境内，那里流离失所的人们非常需要紧急的人道主义援助。
阿富汗境内流离失所者（Internally Displaed People, 简称IDP）的总数现在已经超过300万人，这些人需要紧急的救助。联合国国家工作队（United Nations Country Team）认为，从整体上看，几乎一半的阿富汗人口都是亟需援助的。当然，那些被迫背井离乡、在不安全居住地生活的人尤其需要有针对性的援助。他们需要庇护所、干净的水源、现金援助，以及更多。联合国难民署与联合国的其它部门一起，仍然坚守在阿富汗的一线，我们能够进入大约三分之二的地区，我们在每个省份都有活动，但我们需要更多的援助才能坚持下去。
界面新闻：联合国难民署在8月发布了一份名为《针对阿富汗局势追加的紧急援助请求》（AFGHANISTAN SITUATION SUPPLEMENTARY APPEAL）的报告，其中提到了阿富汗的流离失所者可能会面对的一些情况。例如，“最可能的情况”是出现50万的境内流离失所者；但如果局势继续变糟，将会出现“最坏的情况”，那意味着除了50万的境内流离失所者之外，将会有30万难民流向巴基斯坦，15万难民流向伊朗，6.5万难民流向中亚地区。现在距离报告发布过去了几周，你们是否还维持8月时的预测？在你看来，有哪些条件会导致情形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联合国难民署：目前这个阶段要断言阿富汗之外是否会出现更大规模的流离失所者，仍然为时过早。根据我们的规划，我们已经对这些需要进行了初步的估计，以便尽可能做好万全准备，我们可以先把最核心的援助安排到位，然后帮助这些国家的政府加大人道主义回应的力度，以满足相应的需要。
界面新闻：你提到，目前尚未看到阿富汗人大规模跨境流出的现象。能否大致估计一下，目前已经跨境移动的阿富汗人大约有多少？
联合国难民署：今年截至目前，前往境外寻求保护的阿富汗人大约有1.6万。一个值得注意的点是，阿富汗与巴基斯坦及伊朗之间的人口流动之中，也包括不少常规性的人员流动，并非全以寻求安全为目的。
许多人迁徙的目的可能只是探亲、商贸往来或者求医。当我们看见一群人在阿富汗与巴基斯坦的边境线上等候时，要意识到的一点是，有些人跨越国境的理由其实在其它方面。
当前，就巴基斯坦与伊朗方面而言，阿富汗人必须有相应的证件才能获准入境。在相应的国家，来我们办公室的阿富汗人数略有增加，我们也一直在告知那些寻求安全以及庇护的人，边界对他们是开放的，以保证他们能得到妥善的保护。
新增的流离失所者中约有80%是女性和儿童
界面新闻：联合国难民署现在有多少工作人员驻扎在阿富汗境内？
联合国难民署：目前，驻阿富汗的工作人员里既有本地人，也有外国人。我们正在大力推动的一件事是，人道主义回应必须切实地把女性考虑在内。最近几个月新增的流离失所者当中约有80%是女性和儿童，我们也在加紧帮助我们的女性同事回归工作岗位，以确保最具脆弱性的群体没有被抛诸脑后。
界面新闻：如你所说，阿富汗女性眼下正面临着严峻的威胁，对此国际媒体已经有不少报道：塔利班掌权对那里的女性而言将意味着什么。你们的报告里也提到，流离失所者中大部分都是女性和儿童。联合国难民署将会采取哪些措施来更好地保护阿富汗境内的女性？
联合国难民署：我们在阿富汗境内推动的一些项目眼下仍在继续。我们致力于帮助妇女，参与人道主义援助的也有不少女性同事，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女性、单身女性、身为一家之主的女性以及寡妇便无法以同等程度享受到将近一半人口所需的重要援助。我们还在设法打通全国各地的交通线。我们积极响应联合国秘书长有关为人道主义援助扫清障碍的号召，并设法在一切地点保证同事们的安全。
无论当权者是谁，承诺是针对阿富汗人民的
界面新闻：阿富汗和平进程仍在继续，我们知道那里的局势变化非常迅速。联合国难民署期待能出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联合国难民署：近来，阿富汗境内的战斗已经基本告一段落，但安全形势总体上难以预期，事实上变数还非常大。我们的承诺是针对阿富汗人民的，无论谁最后当权，也无论谁是国家里的事实掌权者。只要我们还有能力进入这些人们所在的地区，只要我们还有能力保障工作的安全，那我们就会坚守岗位并把援助落实到位。
界面新闻：鉴于塔利班仍在被联合国制裁的恐怖组织名单上，这是否会影响联合国难民署在塔利班控制的区域开展工作？
联合国难民署：无论当权者是谁，我们的第一目的都是服务阿富汗人民，继续留在阿富汗，并为他们提供帮助。和世界上其它地方一样，我们会与这些地区的事实上的掌权者一起工作。 我们的第一目的是前往任何可以进入的地区、需要援助的地区、同时还能保证我们的工作人员安全的地区。
界面新闻：你们会采取哪些措施来保障工作人员的安全？
联合国难民署：我们无法回答有关工作人员安保部署方面的细节，当然，与秘书长以及联合国大家庭的其它成员一样，我们致力于为一切人道主义工作人员、合作伙伴以及其他联合国同事的安全呼吁。我们也在设法为阿富汗全境的平民提供安全的通道，如果有必要的话，也包括跨境的通道。
呼吁所有阿富汗的邻国开放边境
界面新闻：伊朗和巴基斯坦是阿富汗的两个非常重要的邻国。这两个国家目前都在计划要限制阿富汗人入境。限制难民进入一国领土是否违反国际法？联合国难民署对此持怎样的立场？
联合国难民署：我们需要强调的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阿富汗境内才是当前人道主义危机的焦点。
除此之外，考虑到未来人员流入还将继续，它的邻国也需要更多的国际援助。过去40多年来，巴基斯坦和伊朗两国接受了几乎90%的阿富汗难民。
这两个国家在为阿富汗人提供保护上做出了重大的贡献，他们还让阿富汗人进入了一些关键的国家系统，如教育和卫生领域，鉴于此，我们强烈呼吁，为方便我们做好万全准备，为更好地支援这些国家的政府加大援助力度，更多的国际援助有必要尽快到位。
总的来说，当人们在边境线上被拒绝入境时，他们是不会有退路的，此时他们一般也在寻求国际上的保护。我们呼吁，所有阿富汗的邻国，尤其是与之接壤的国家，应当开放边境，为那些寻求安全和庇护的人提供相应的便利。
界面新闻：鉴于阿富汗的这些邻国也正面临着经济困难以及政治上的不确定性，联合国难民署与它们的合作究竟能取得多大进展？
联合国难民署：是的，如你所言，阿富汗的一些邻国这些年来已经在救助难民上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我们要明确一点，那就是这些国家需要国际社会的进一步援助，尤其是巴基斯坦和伊朗。
界面新闻：如你前面提到的，一些在国外寻求庇护的阿富汗人目前也处于流离失所的境地，有一些会向联合国难民署在这些邻国的办公处求助。这种情形可能会越来越多。鉴于阿富汗迅速变化的国内局势，联合国难民署是否考虑会简化身在国外的阿富汗庇护申请者的难民身份认定程序？
联合国难民署：第一，提供庇护主要是国家的责任，但联合国难民署也注意到，许多已经身在国外的阿富汗人对上述的局势变化及其未来意义表示了相当的不安。
如果有需要，联合国难民署依旧会支援所有政府，不仅包括阿富汗的邻国，也包括该地区的其它国家以及全世界，以加强对难民的人道主义援助力度。我们也正是为了这件事才向国际社会发出呼吁的。目前而言，我们需要大约2.99亿美元来为援助做好各方面的准备。
疫情没有阻挡难民前往他国寻求庇护的步伐
界面新闻：世界仍在面临新冠疫情的威胁，许多国家为了避开可能的健康风险都关闭了边境。联合国难民署打算如何应对这一特殊情况？
联合国难民署：自新冠疫情爆发以来，来自世界各地的难民依旧没有停下前往他国寻求庇护的步伐。允许难民入境和保障公共卫生并不必然是彼此冲突的，我们已经做好协助各国政府应对难民涌入的准备，并且也会将公共卫生方面的考量纳入到视野当中来，我们已经做好了帮助其加大人道主义援助力度的准备。
界面新闻：在欧洲，目前有许多人担心数年前的叙利亚难民危机会重演。鉴于局势依旧不明朗，阿富汗前政府在前段时间要求欧洲各国政府暂时不要遣返阿富汗难民。联合国难民署对此有何评论？在你看来，欧洲发生一场阿富汗难民危机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联合国难民署：事实上，联合国难民署已经在几周前警告各国不要遣返难民。这项警告不只是针对欧洲，而是面向所有国家的。我们的立场是，在没有充分考虑他们获得国际保护的需要之前，阿富汗难民以及持有其它类型护照的阿富汗人是不应当被遣返的。
除此之外，我必须强调一下，目前我们还没有观察到有大批阿富汗人流入某国的现象，这种事甚至在其邻国也尚未发生。同时，我们在欧洲也观察不到相应的趋势，我们在世界各国以及全世界的危机中发现，只要安全形势允许，人们就倾向于离家越近越好，这一点放到今天也是成立的。
界面新闻：过去的这些年里，中国也在与阿富汗进行各式的合作与援助。你对此有何评价？
联合国难民署：过去五年来，中国一直在对流离失所的阿富汗人提供援助和支持，其中既包括身在阿富汗国内的，也包括在伊朗和巴基斯坦的，这群人在阿富汗难民中占据压倒性的多数。中国的援助不仅面向流离失所者，也面向接收这些人的社区，而它们也需要帮助。如今，阿富汗的局势已发生重大变化，各方面的需求激增，境内的流离失所现象更趋严重，我们正在请求更多的国际援助。（编者注：9月8日，中国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对外透露，中方决定向阿富汗紧急提供价值2亿元人民币的粮食、越冬物资、疫苗和药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