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强
吉尔工作生活在阿克苏地区的库车市。库车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节点,别名“龟兹”,“库车”系古代龟兹语,意为“龟兹人的城”。在诗集《我从未与世界如此和解》一书中,吉尔这样描述她心目中的“龟兹”:“我将用怎样的情感写下你的名字/龟兹,在万千的支流里/我是哪一条呜咽的河水/当我的河床干涸/我也不能在你的名字里绝望……”(《龟兹》),直抒胸臆地抒怀、歌吟、咏唱,“龟兹”的意象既有父性的气息,也有母性的气息,包容、靠近,孕育出悲苦和爱。吉尔用她凝练的语言和纯净的心思,完成了一个诗人对生养她的地域的真情赞美。读者读到的,是诗人内心吟咏的歌谣,我读吉尔的诗,已经调动了视觉、触觉和嗅觉,还有不可或缺的听觉。翻一翻,读一读,听一听,感受一下诗人创作诗歌时的凝思、想象和思考,在文字中建立某种联系的,是读者和诗人共同面对“龟兹”时的苍茫、辽阔以及对边疆的深情凝望。
一首接一首把诗集里的诗歌读完,你会发现,诗人在新疆的生活是丰富多彩而又充满了哲思。孤寂的夜晚也酝酿着纯粹的诗意。诗人自述,上世纪90年代开始写诗,其间因为工作的原因搁笔近10年,2007年重新痴迷写诗,而后在各大报刊发表组诗数百首。诗集《我从未与世界如此和解》是诗人的第二本诗集,在此之前,诗人出版了诗集《世界知道我们》。通过两本诗集的书名,我们可以看出,吉尔的视野并不仅仅囿于她生活和工作的“库车”,而是以库车为原点,放眼世界,在她的诗歌中,我也读到了这种情怀所营造的氛围和气势,从库车出发,未来在哪里,远方在哪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诗人已经鼓足了勇气,去拥抱世界,去了解库车以外的人文、地理和风景。这是诗人的精神世界所折射的另一张版图,精神版图,和视野有关,和想象有关。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诗人在诗集里生发出的地域之恋和悲悯之情,一个向内,一个向外:向内的部分,是审视自己的生活,描摹自己的真实生存世界,是个体经验延展的客观描述;向外的部分,就是走出库车,所见的,所闻的,所想的,俱是新奇的感觉,让人心头一暖,诗意的文字就有了纸上的归宿。
诗集《我从未与世界如此和解》所收录的诗歌,在审美的方式上,阳刚的气息或者坚硬的部分有着很大的篇幅。很难想象这些诗歌出自一个女诗人之手。我向来不喜欢给诗人贴标签,单纯从文本出发,这些诗歌的异质性,更有着胡杨树的顽强生命力和碱蓬草蓬勃向上的生长韧劲。比如,写《塔克拉玛干断章》时,诗人这样自喻:“我是塔克拉玛干荒凉的一部分。在这里/语言比木简更沉默,在这里/寂静,搬运着一整座胡杨林,巴依孜湖流淌的月光/没人能懂”,沙漠的荒凉和诗人内心的孤寂相碰撞,在这个时候,诗人内心郁积的地域情结,是一种热烈的挚爱,拥抱塔克拉玛干的同时,还要让生活的哲学变得有层次和有深度。诗人的“爱”超脱了性别,是一种来自历史深处的博爱与深爱,这份爱,是一种呼唤,也是情感上的贴近与依偎,是荡气回肠的大爱,或者坦率的,直率的告白。由此,我可以相信,诗人吉尔天性是一个诗人,一个直来直去表达诗意与爱意的诗人。
在书写地域时,吉尔用诗笔为我们展示了“雪落龟兹”时的寂静,霍拉山下的葡萄园里的葡萄成熟时的香甜与静美,薰衣草紫色的花束、库车大峡谷奔跑的生灵……通过书写,意象激发了想象的思维。“远方”不仅仅是地域上的出走或者漫行,还是眺望与仰视,仰望星河,与天空对话,与星月交流思考。吉尔在诗歌中渗透的,有怀古之情,有自然之意,有对远方的瞭望与探索,有对自己内心世界的拷问与审视。因为生活与工作的关系,她像一棵胡杨树一样,扎根在库车,但是诗人的精神世界是可以自由展示的,那就是迎着风,让胡杨树的叶子随风飘向更远的地方,让树冠迎着星月向上,向上。
在悲悯之情的加持下,吉尔的诗歌语言不仅有着库车河水奔腾时的流畅,还有着守住内心安宁的沉静与从容。读诗集《我从未与世界如此和解》,在触觉上,给人以心灵的安宁,在嗅觉上,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那就是可以闻得到薰衣草的花香,“大铁锅里翻滚的诺肉孜饭”的香味,我会把吉尔的诗,大声诵读出来。
像《致陌生人》《老人,是我》《母亲做饭的时候》等诗,因为对世俗有着良好的体验与情感靠近,在日常生活中寻觅到灵感,发现诗意,从而让诗歌写作变得温情,很好地还原了现实生活的美感。吉尔始终心怀谦卑之心去写诗,她似乎一直在践行者布罗茨基“文学的存在就是文学关怀的存在”这个诗歌理论,介入到生活的细部,发现美,诠释美。吉尔用诗歌阐释着生命的灵动与善良,用内心的独白写矛盾与精神向上的意义。
诗集《我从未与世界如此和解》中,吉尔用理性的思考规避了感性带来的拖沓与冗繁,来自库车,来自边疆的抒情歌声,真诚而洒脱,直入人心的力量,仿佛风沙掠过胡杨林。风沙过后,我看见诗人和胡杨树站在了一起,谁又能说,诗人不是胡杨树的化身?我分明看见了她倔强的一面,坚韧的一面,目光低垂、俯视草木、心怀悲悯、心灵向上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