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围绕着沈腾的话题,是电影票房与奖项的冰火两重天。
前脚《独行月球》上映,破10亿用2天18时,再次用实绩证明,「含腾量」百分百是中国电影票房的yyds。
后脚百花奖颁奖典礼开始,到了揭晓最佳男主环节,现场101位大众评审实时投票,提名最佳男主的沈腾最终得到0票。
虽说从沈腾提名最佳男主靠的是拼盘电影《我和我的父辈》中的单元短片《少年行》,即能看出,这届百花奖,沈腾是来陪跑了。
但0票陪跑,挂上热搜,依旧有点公开处刑。
「含腾量」0——100%间,是电影票房与电影奖项之间的千沟万壑。
票房依赖情绪感染力
中国电影票房排名前5的男主演,以喜剧人形象深入人心的占3位——沈腾、黄渤、王宝强。
另二位(吴京、张涵予)的票房成绩,则是一个一个硬汉形象、一部一部动作片/战争片累积起来的。
他们是如今中国电影市场最有票房号召力的演员,但翻看演员个人履历,会发现一个现象——让票房巨子们加冕影帝桂冠的,往往不是让他们名声大噪的商业片。
沈腾2016年《夏洛特烦恼》时期才算正式进军大荧幕,几年来票房表现颇好,但重量级电影奖项还未提名。
如今票房累积第一的吴京,是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主提名名单上的常客,此外还获得过华表奖最佳男主。前者面向大众,奖项本身更具娱乐化,后者是中国电影界的政府奖。二者各具意义,但回归电影本位,吴京的付出与艺术向的回报,似乎并不能成正比。
张涵予凭《集结号》《智取威虎山》分别拿到过金马、金鸡影帝,不过这两部战争片,相较于中式英雄主义,还是有明显内容深度上的差异。
黄渤至今拿到最具份量的奖是金马最佳男主,让他加冕的影片是《斗牛》(2009)。此后黄渤名声越来越大,重量级奖项却不见增多。
王宝强21岁凭《盲井》获得金马最佳新演员奖,2011年凭借《Hello,树先生》获得俄罗斯、美国纽约、意大利电影节最佳男主奖,2012年主演《泰囧》成了中国电影史上第一部票房过10亿的电影,此后商业价值水涨船高,持续产出「囧」系列之外,参与的《唐探》系列是中国最赚钱的系列电影。与之相对的,是王宝强再也没有拿过重量级奖项。
要说他们演技欠奉,当然有失公允。
能具备超强的票房号召力,说明这些演员在商业片的类型赛道上,通过一个个形象输出,将自己做成了市场定心丸。
能让大众花真金白银走进电影院,恰恰是因为他们的角色形象深入人心。
但票房与影片质量之间,并不能完全划等号。
一部电影能撬动市场,依靠的未必是艺术价值,但一定要仰仗内容的普适性和共情力。
因为电影上映后,面向的不是从业者、影评人、迷影者,真正贡献票房的,得是普通观众。门票本身是道门槛,除此之外,电影文本内容越具备大众感染力,吸金能力就越强。
以吴京为代表的主旋律动作片,和以沈腾为代表的狂欢式喜剧片,是如今中国电影市场最能引起共鸣的两类电影。
爱情片、传统动作片、动画片,都有明显的人群偏好,但涉及家国情怀的主旋律英雄电影和密集提供笑料的喜剧片,则没有明显人群偏好之分。
大众看电影时,会随着情节忘记自我,又随着情绪唤醒自我。这就意味着,越能让受众感性化的电影,观影体验就越沉浸。
票房巨子们通过一次成功的角色塑造,让观众感知到一类情绪的极致体验,此后他们便成了一个类型电影的代言人和票房保障。
于演员而言,这是商业成就,亦是奖项掣肘。
强视觉冲击扰乱奖项评判
观众常被强烈情绪/视觉感染,进而肯定一部电影。
而电影评审则往往对强烈的情绪/视觉格外审慎,因为怕被表层的冲击影响,进而失去了对电影文本的专业性评判。
两类人群看电影的迥异心理,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票房巨子难登影帝之位的困境。
于观众而言,激烈的动作戏和夸张搞笑的肢体语言,是观影过程中刺激肾上腺素飙升、调动情绪必不可少的元素。
但对评审而言,抛开「技巧性」的表演看深层,是另一种职业赋予的本能。
即便评审们知道动作演员为呈现一场打戏,幕后要付出多少努力,也知道幽默对于演员来说,并非顺手拈来,但以分析、研究、评价为出发点去看电影,依旧决定了评价维度,不会停留于个人感受层面的好与坏。
感情分当然会有,个人偏好依旧存在,但加了专业眼光的个人评判,依旧是更为苛刻的。
进入评奖体系后,类型演员就会变得很吃亏。
从成龙、李连杰、甄子丹到吴京,每一代打星都是从童子功练起,每一部打戏都免不了受伤,但经过一两部视觉冲击,再看他们演戏,依旧会被其拳脚功夫折服,初见惊艳后,再见的就是「符合预期」了。
评审会关注他们每部戏表演上的变化,但动作片囿于类型,天然文戏少武戏多,拳脚功夫间,用快动作塑造人物形象,还能通过视听语言有效传达给荧幕外观众,门槛就太高了。
因此动作片演员,干的往往是吃力不讨好的活。
李连杰从80年代打到2007年,才终于在《投名状》中被陈可辛多加了文戏得了金像影帝。
成龙作为香港电影届劳模,从1971年起拍了269部电影,也经历了金马、金像陪跑21年,直到1992年才凭借《警察故事3》拿下人生第一个金马影帝。金像就更苛刻了,从1985年起先后8次提名成龙为最佳男主,最终最佳武术指导拿了不少,专业精神奖拿了,但金像影帝,依旧卫冕。
可见电影奖项,对动作演员,是真的残忍。
喜剧演员是动作演员的难兄难弟。
动作是肢体冲撞带来视觉刺激,喜剧是肢体和言语带来的心理刺激。
对于演文艺片、剧情片的演员而言,忽然出演喜剧人,是拓宽戏路增加新意。
典型如梁家辉凭《垂帘听政》《棋王》等片演技认证后,在喜剧片《92黑玫瑰对黑玫瑰》令人耳目一新,用搞笑形象再拿影帝。
而周星驰呢,无厘头喜剧形象深入人心,在梁家辉拓宽戏路的喜剧尝试面前,广为人道的周氏喜剧,竟没有竞争力。
梁朝伟腹黑忧郁了无数次,《东成西就》搞笑了一次,影评人和观众都觉得惊喜,但常年浸淫喜剧的人,却常常因与喜剧绑定过紧密,反而掩盖了其为塑造喜感所做的努力。
人们会天然觉得让人发笑的能力是天分,会无意识认为喜剧人自带搞笑天分,陈佩斯出场不论做什么动作,观众自觉搞笑,沈腾走红毯东张西望,观众自觉搞笑。
以喜剧人形象出名后,再深化喜剧表演,慢慢的,深入人心的表演,就变成了深入人心的特质。等进入喜剧中呈现新角色,差别便不再被充分重视。
这困境不仅国内演员有,伟大如卓别林、巴斯特·基顿,评奖厄运,依旧难逃。
价值逃不脱潜移默化
至此,就不得不提从中到西从古至今喜剧在审美价值上的弱势地位了。
悲剧喜剧自古希腊神话时期,就已经有了审美上的高低。
推石上山的西西佛斯原是科斯林的建立者和国王,他最终被诸神惩罚,只能永无止尽地将滚落的巨石推上山,并在这条路上不断重复毫无意义的举动,是悲剧式反思。承载悲剧的,是曾经身份显赫的人物。
而喜剧,则诞生于酒神的私欲。日常生活化的语言占主体,为了达到喜剧效果,用词诙谐生动,幽默讽刺。小人物和不光鲜的丑角站上喜剧舞台,与之相关的服饰和道具等戏景多为复杂,时间和地点也有更多的变化,创作方法也比悲剧自由。
这就意味着,喜剧相比悲剧更接地气,同时,它的艺术价值也因受众和创作上的灵活性,从根源上被低估。
相比悲剧的崇高宏大,喜剧触达的小人物,在审美传统上,自然难登大雅。
中式文化深受儒家影响,骨子里更是规矩刻板,保守而不苟言笑。虽然随着时代发展,各类杂耍杂剧出现,但通俗大众与高雅之间天然具有鄙视链。
巴赫金认为,笑是大众文化的主要特征,通俗文化是一种笑文化。
而用笑做文章的喜剧,便就是通俗中的通俗。
在艺术崇高性中,通俗的介入本就有水土不服之感,喜剧作为打开观众的心理束缚的通道,在更多复杂情绪介入前,自然在评奖体系中,不会受到过多青睐。
中国喜剧发展至今,经历过苦中作乐的「苦笑」,反思社会发展阶段和社会沉疴的「讥笑」,步入2010年后,走进了「狂笑」时代。
电影不断更换拍摄地增加视效刺激是技巧,不断重复用穿越时空、穿越身体等方式给观众造境是技巧。
在制造新环境新时空的同时,喜剧看似为观众造梦,实则是用故事通道,建立了一扇人物行为不合理的任意门,门里的角色尽情出丑,门外的观众负责窥视。
喜剧的深意在被稀释,笑释放压力的功用及其吸金能力,被无限放大。
如今社会整体情绪,是低沉且迫切需要快乐的,因此电影市场呈现出泛喜剧化态势。喜剧市场的明星们拥有超强票房号召力。
与之相对的,是如法炮制的电影,价值有待商榷。
票房巨子被市场成就着,票房巨子加冕影帝的路,也被他们的舒适区阻拦着。演员在整个影视工业体系中,依旧是相对被动的。
电影票房与电影艺术的关系,在剧情片里是天平左右两端托盘,只要努力,就能平衡。
在当下能引发大面积情绪共鸣的片子中,又是硬币正反两面的关系。演员努力再多,票房与艺术依旧不在一个层面。
票房巨子之于传统电影奖项,便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