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父权社会中的女人,是随年龄增长而越来越自由的
2020年,我在居家隔离中度过了37岁生日。
随着疫情带来的人际交往急剧减少,长时间的独居令我确认了自己享受独处,虽然出行受到诸多限制,也有些无聊,但内心倒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实际上,这种自由的感受从大概32、33岁时就开始了。我发觉自己变得越来越大胆,敢于直言,对扮演典型的女性气质,特别是对其中需要讨好男性来完成的那部分,越来越不耐烦,而且越来越敢表现这种不耐烦。
我那时这样总结这种感受:父权社会中的女人是随着年龄增长而越来越自由的。
随着衰老,年龄、生育能力、容貌等这些过去被物化为评价女性价值的标准逐渐消失,女人终于可以逐渐作为一个单纯的人而活着。换句话说,“反正再怎么样也不会被当成一个(物化后)的女人看待了。”
《年龄骚扰:阿姨、大婶、欧巴桑为什么被讨厌 》一书里也提到,许多女性成为大妈后,会感到人生变得更轻松。
尽管与之相伴的常常是另一种污名化。
女性的逐渐自由化可以直观地体现为变得大大咧咧,毫不在意地谈论过去羞于谈论的性话题,而这些是与传统女性气质相悖的,因此做出这些行为的女性常常被鄙夷地称为“大妈”。
本来就存在的厌女症,及将老年人作为“浪费社会资源的个体”而鄙夷的厌老现象,令女性的衰老面临更多恶意和焦虑。
曾任东京都知事的石原慎太郎所说的这句“女人在失去生殖能力后还继续活下去,不仅浪费资源还是是种罪过”,就是这种恶意和焦虑来源的精炼。这种焦虑从女性年轻时就贯穿始终,渗透在美容、化妆、到现在医美等各个领域。
但这依然挡不住女人们感受到衰老带来的自由。
蔡依林在今年自己的演唱会上打扮光鲜动人,大声说出“40岁feel damn good”,似乎是这一代华语女明星第一次这样公开,如此坚定地表达对年龄的自信。
但仅仅简短凝练的一句话还不够。我们还需要更细节,更尖锐,更有力地去表达我们所曾经受的束缚和自由后的快乐。
就像《伦敦生活》第二季里,编剧菲比-沃勒布里奇借一个老年女同性恋企业家说的那番话:
“女人的疼痛是与生俱来的,是我们生理上注定遭受的罪。经痛,奶痛,产痛,你明白吗?贯穿一生都要承受。
“男人则不用,他们的痛都需要自己去找。他们编了一套上帝啊地狱啊的说辞,让自己能自惭能有所痛楚。在自惭上其实我们也丝毫不逊。他们还会打仗。没有仗可打他们就玩橄榄球。
“而我们的痛苦一直都在,周期性的,年复一年的痛。等到你终于能接受它们的时候,终于来了。绝经期来了。它是这世界上最他妈幸运的事。虽然的确骨盆会塌下来,虽然即使变得很精致也没人会撩你。但你自由了,不再是个奴隶,一个生育机器。只是个生意场上的人。
“别人告诉我变老很可怕,刚开始的确会这么觉得,但它终究是甜美的。”
图/《伦敦生活》对像这名女同性恋,或者像我一样选择不生育的女性,完全的自由可能就在绝经之后。但对于许多其他女性来说,则可能更困难一些。
比如前段时间出现在新闻中的郑州的苏女士。
56岁,生孩子,把女儿抚养成人,结婚,照顾外孙到上学的年龄,当然,月经也从身体里消失。一直等到她所认为的“履行完社会意义上的所有母职”,她才终于觉得自己应当开始追求自由。
她的追求是一场旅行,开着自己的车,一路自驾游,好不快活。一切规训赋予女性的生活意义,她终于能坦然地都抛下:
夫妻扶持,她30岁以后再也没有跟丈夫有过性行为;含饴弄孙,两个外孙照顾到上学她也受够了。连家人邀她回家过年也不愿意:她敏锐地察觉到,回家只不过是“给大家干活”。
50岁自驾阿姨在自己频道视频里的独白图/哔哩哔哩
女性平均寿命更久的一个进化论假设,是祖母外祖母们在失去生育能力后,依然可以帮助照顾后代,对繁衍有积极意义。我们不像父权宣扬的那样,老了就失去了价值,但同时却也因为这份“价值”受到更长久的束缚。
苏女士的这场远行像一部自我探索的公路电影。尽管我以为她会更决绝一些,比如离婚,完全离家,但逃离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开始。
女性对被规训的日常生活的逃离,实际上早已成为一个文艺主题,比如前些年的日剧《所以去荒野》。
它也应当得到更多的关注。
图/《所以去荒野》停经,完成社会职责,等待痛苦消失。肩负生育能力的雌性在通向自由的路上,代价似乎总要更大一些。连猫的绝育也是母猫的手术创伤更大。
不仅如此,逃离的路上也因为缺乏路标,而很可能更加迷茫。我曾经在微博参与过一个讨论,选择单身不要小孩的女性如何找到自己的人生幸福参照。
“选择了单身生活,却没有像已婚人士那样的,如孩子、学区房,老公收入、假期精彩程度等可以衡量参照的幸福变量,完全是从人类进化的半道出发,摸索一条未知、神秘、亟待评估的新道路。”
我们所知道的单身女性大多太成功,远如女作家简奥斯汀终身未嫁,但有流传于世的文学作品;近如科学家颜宁博士,也有耀眼的学术成绩作为人生追求。这些卓越的女性楷模也一度造成女性单身必须成功的误解,这也是lean in(向前一步)派女权被诟病的一种价值取向。
对人生没有成就追求,留不下作品或卓越贡献的普通人来说,度过平淡的一生,原本是一件毫无过错的事,却要花更多力气去探索和保留自己的人生意义。
而作为拥有生育能力的女性,又要比男性多付出对抗生育价值的精力。
图/《心灵奇旅》我在英国求学生涯的末尾,在学校图书馆认识了一位管理员。她大概50来岁,头发全白了,但眼神清澈,总是涂着鲜艳的口红。
在交谈中,她告诉我最近在整理新买的小房子的院子,坦然地透露自己没有丈夫和家庭,所以闲暇时间多,也豪不避讳地说起自己不爱有人前来探访,因为需要做好准备。
和她不多的几次交谈让我意识到,我们的生活中需要更多这样平静生活到老的非名人的单身女性。她们大概已经存在很久了,但不为主流所看见和讲述。
我们需要看到她们,发现她们,把她们作为一种生活的普通形式推广和讨论。一种和传统性别角色无关、却也不是走事业成功路线的女性的生活形式。
或许可以从我们这一代单身女性开始,更多地讲述自己。为其他的,让女性们不必等到年老、等到停经,也不必履行责任、替谁干活的自由生活找到一些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