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从废园到燕园》:一座与近现代历史进程深深纠葛的校园的前世今生
燕大校友自己记忆中的女校风景里,这个幽静的小花园是个无微不至的“家庭”,宿舍里有舍监“管家”,有“奶奶”照顾。学生有了病就到女校医院找大夫,学校里甚至还专门有个女生住院处:……(女校宿舍)院门不大, 是深红色, 门框右上方有个门铃,男客不得入内。站在大门处,可见小院是方的, 三面都有二层的房屋,每院约住60 位同学。每个学生每年可亲自挑选住宿, 在指定的日期由高年级开始到姊妹楼女部办公室选定室号。二人一屋, 个别大房间是三、四人一屋……每院有一位中年妇女是舍监,是总管家也是家长,她每周一向女部主任……汇报情况, 领取指示。另一位“奶奶”和善可亲,管清理学生房间,料理杂事,帮学生解决问题……还有一位中年男工友,做些动力气的杂事。就这三位把宿舍管理得井井有条,干净整齐。
女生宿舍里,配备有当时堪称讲究的一整套自助生活设施,它们提供了无上的便利,然而,和“大观园”不同的是,力所能及的事情,“小姐们”都要尽量自己动手(图22)——煤炉都已经由“奶奶”们代为烧好,但依然需要自己照料灶台:
在楼下的一个角落有一间水房,这是女宿舍的特点, 那里有一个用砖砌起来的大灶, 那时还没有煤气,由这煤炉供应开水、热水、学生可以煮药或自己做些零食之类。室内有个熨衣桌,用这煤炉烧的熨斗熨衣服, 那时也没有电熨斗。室内有四个大缸盆嵌在水泥台供学生洗衣服,洗后晾在室内的绳子上或晒在两个宿舍之间的院子里……图22 女生宿舍的洗衣室。据说,这组照片是为美国《生活》杂志刻意摆拍的和男校一样, 每个女校宿舍的院落里都有一个自带的小食堂: (图23)
食堂在二楼,南北两个入口;大约有八个圆桌,两排摆放,每桌坐八个学生。桌面棕红色,有圆凳相配。1934年刚提高了饭费,每人每月8 元开学时交齐。听说当时一般大学饭费是6 元,有人称燕大是贵族学校。食堂有一位固定的厨师餐前摆好每位的餐具,每位面前有盘、碗、勺、两双筷子架在一个小玻璃架上,长筷是公用筷。早餐有馒头、稀饭、咸菜,每人有一个鸡蛋,随你要煮的、煎的或炒的, 厨房可现做。图23 燕大女生宿舍餐厅,今天北大各院的会议室所在食堂使用的是和图书馆同样的“装备”——终于,中国样式的装修之中,现出了美国工程师的原形——窗口里,有个升降机直通地下室的厨房,里面是个可升降的装菜托盘,食堂的大师傅一喊“炒一个”,那位看不见的厨师就“一按电钮,托盘由滑轮推动送上一个炒鸡蛋”。
餐厅里,一桌八个学生一起围坐吃饭不是没有理由的。吃饭时间虽短,却是学生集体交流的重要机会。新生们常常害怕和高年级学生一起吃饭,但肩负义务的学长们,对她们的学妹们早已留意,迟到的人不必担心没有菜吃,因为会有同学早早把她的那一份留在菜盘里。新生也可以借此提出些学习上的问题,能够从经验丰富的高年级学生那里得到指点和帮助。
在这种编排好的精确性里,男女校也彼此往来。“姊妹楼”北面的那座麦风阁被设定为男女同学社交定时开放的“窗口”,它藏有上文说过的情侣们共眺西山的咖啡座,在制度许可的范围内,大家可以“各适其适”。抗战胜利,复校之后,燕京大学学生自治会一度还搬来此地,于是女校不仅是男生们的圣地,它还恰如其分地成了整个校园课外活动的神经中枢:
男生去访问女生,要到姊妹楼里的交谊室请见,由女佣打电话或到女生房间通知她到交谊室会见,谈话时,女佣远远坐在一角监视,虽然听不见甜言蜜语, 但不准动手动脚。男生宿舍却没有交谊室,女生不能进男生宿舍,恕不招待。最初男女生结队出外游玩, 还有女教员陪同去做监护人(Chaperone),后来才取消了这制度。
这“公寓”亦开亦合, 男女学生甚至还有机会互访。每年春季“宿舍开放”的那一天,是他们堂而皇之满足好奇心的日子,可以互到对方宿舍观察——除了恋爱对象有机会看到自己意中人的私密空间,那些暗恋者也可以趁此一近芳泽。因此,有心人都会把宿舍整理一番,女生们除了把宿舍收拾整齐,还有人到校园找些鲜花点缀一下自己的床铺。(图24)那些或是身边冷落,或是不愿敞开自己的学生也有选择回避的权力,他们干脆锁上门进城去了。
每年有一次男女生宿舍开放(Open House),男生可到女生宿舍参观,女生也可到男生宿舍参观。那天男女生都将自己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床上被褥,铺得整整齐齐,好让人来参观;尤其男生有女友,女生有男友的,更是将房间布置得好看,墙上挂了画和像片,瓶里插了鲜花,桌上摆了糖果,可随便取食。有些同学不愿人参观他们的卧室, 就把门锁起, 自己或是走开。参观完毕,同学们都有很多谈论的。某次纷纷谈说张如怡的房间里时髦衣服和高跟鞋特别多。图24 宿舍参观日前女生布置床铺四个女生宿舍都有很大的阅览室,有中英文杂志报纸,当每晚10 点半熄灯,走廊里小架子上的小煤油灯高高地点燃时,有人会在这里补课拉提琴,也有人在这里发奋开夜车。但在男生看不到的这个“小世界”的一角,更多的女生会展现她们的“爱美之心”:
第一院的小姐们,却没有忽略(美观的)这一层,有几位美术大家素负美人之名, 更能讲究; 斜领窄袖, 短裙的时髦上海装;巴黎脂粉,花旗香水,满布装(妆)台。头发不喜光泽而求蓬松;羡慕洋鬼子的卷发缕缕,所以一到礼拜五,便端着镜子,拿着熨剪,跑到洗衣裳室。那小灶的火,也真有用,一边煮着香喷喷的红烧肉,一边又可以烧熨剪。素有经验的浪小姐,比较别人能干;她不求她人的帮忙,却自己对着镜熨。有时候不觉意失了手,误碰着头颅!“吚吔” 一声,熨焦了一块肉,也(只)好忍住。有时候,灯火太盛, 熨剪烧到白热,青丝忽然断了一缕,还发出怪味四散,但无论如何,经过一番工夫,头上便制造出艺术的千层梯子, 恰似天坛的台阶……从皇家废园,到莘莘学子梦想之地,一座浮现于两个文明碰撞时分的校园,一幅从近现代历史的尘埃中拂拭出的图景,
一场有关“什么是中国建筑样式”的合作、争执、妥协、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