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美国疫情后期“失忆症”：每个人都在悲伤，每个人都在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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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新冠疫情在美国肆虐已经整整一年，终于，随着疫苗的大范围接种，这场战斗应该已经接近尾声，即将落幕了。是时候回顾这一年里所遭遇的一切，展望即将到来的“常态”了。《纽约时间》特从经济复苏、生活回归、心理疗愈等各方面，制作了“新冠·谢幕”系列报道，敬请关注。
第一篇：本文为第二篇。
疫情后期“失忆症”BY | 江南
一年以前，一切如常，直到不再正常。那个惊惶的3月，我们争先恐后地回家，用过的咖啡杯还留在我们的办公桌上，还来不及好好道别，我们曾经所在的那个正常的世界就已如剪下的鲜花迅速枯萎。
随后，不正常在延续了几天、几周和几个月后，成了我们的 “新常态”。一年后的今天，我们的大脑既在为我们最后的好时光留连悲伤，同时又在遗忘我们曾经的生活。
《大西洋月刊》的高级编辑朱莉·贝克写道。“我们一遍遍翻阅这些记忆的方式，是悲伤的一种症状。”
你情不自禁回忆从前：你最后一次去的音乐会，你最后一次和远方的爱人拥抱，你最后一次不戴口罩去工作的旅行，那时候的你，不害怕，那是你最后一次不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
“每个人都在悲伤，”《你不好也没关系》(It’s Ok That You’s Not Ok)一书的作者，悲伤治疗师梅根·迪瓦恩(Megan Devine)说，“无论是失去日常生活、失去工作、住房保障，还是失去关心、失去安全感的人。在全世界，有260多万人被夺走了生命，剩下的人在身体上、经济上和心理上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悲伤无处不在，即使我们并不总是注意到它。”
而与缠绵于过去并存的是遗忘。
去年12月末一个星期五的晚上，《大西洋月刊》的另一位编辑艾伦·库欣（ELLEN CUSHING）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大脑有些混乱。她把这些经历都写在《后大流行后期正在困扰我们的脑子》这篇文章里。
遗忘的迷雾去年12月末一个星期五的晚上，艾伦·库欣（ELLEN CUSHING）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大脑有些混乱。这是疫情中第不知道四十几个周末的开端，好几个小时都没有工作来分散注意力，寒冷的天气也不允许有任何户外活动，只能呆在家里。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出要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
“我以前......周末都做什么？”她像个肥皂剧里的失忆症患者一样问她的男友，而他也说实在想不起来了。
从那以后，艾伦就无法抑制地发现自己许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有时是想不起一个单词或一个名字，有时是不知道自己当时走到那里是要做什么，还有时会心不在焉地用指甲油清除剂去清洗眼镜。她开始列一个问题清单：派对一般什么时候结束？我的老板有多高？酒吧里有什么气味道？一个婴儿抱在手里重不重？我的牙医有胡子吗？公司附近哪条街的三明治店好吃，是烤面包的那家吗？电影院的爆米花多少钱一份？在没有疫情可聊的时候，人们都聊些什么？整晚穿着高跟鞋是怎么做到的？
不止艾伦一个人这样。有人说，他已经舒适地维持了十年的晨间例行动作——7点前起床、洗澡、穿衣、上地铁——现在他觉得完全难以想象，他无法把自己放回那条轨道上了。有人说他已经忘记了怎么打领带。有人说，她的孩子大概已经不记得去商店购物是什么感觉了。
喜剧演员凯莉·布莱克曼（Kylie Brakeman）做了一段搞笑视频，她试图回忆疫情以前的生活，脸上闪现出狂热的表情：“你知道我怀念的是什么吗，比如，那些供应酒精的夜间餐馆，叫什么来着？”“还有，好像是，门口会有大个子男人要检查你的信用卡，看你已满41岁？”
缅因州的社区大学教师珍·乔治（Jen George）说，她越来越频繁地出现说了上句接不上下句的状况。同时，她的大三学生们，明明是来学校上课的，却老是把书本、论文或者午餐落在家里忘记带来。来自爱尔兰的19岁学生伊尼·艾秋路（Inny Ekeolu）说，她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以前经常做的事情：刷公交卡、买菜付款。最近，她看到了一张自从疫情封锁后就没见过的好友的照片，发现自己认不出她了。“我并不是忘记了她的存在，但如果我在街上碰到她，我都不会打招呼了。”
渥太华的研究心理学家瑞秋·柯沃特（Rachel Kowert）曾经和她的邻居们在每周五晚上例行聚餐，但最近当有人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她完全茫然了。“这真的很令人震惊，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事情，而且已经做了很长时间，可我完全忘记了。”
疫情的一年仿佛悄无声息地在我们的大脑里布下了迷雾，把一切都变得模糊了。
焦虑与压力去年春天，我们拿“疫情之前”开玩笑，但那些事情还触手可及，在我们较短的记忆中很容易就能找到。到了夏天和秋天，随着限制的松动和气温的上升，我们能够复制一部分以前的生活，至少是以一种掺杂的形式：在户外喝一杯，在海滩度过一天。但再往后，在寒冷、黑暗、毫无亮色的大冬天里，我们既不记得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也无法想象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自然的适应。最阳光的乐观主义者会指出，所有这些遗忘都证明了我们这个物种的复原力。人类会忘记大量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而且往往是很快就忘记——在最初的24小时左右。“我们的大脑非常擅长学习不同的东西，并忘记那些无需优先考虑的事情，”佐治亚理工学院的神经科学家蒂娜·富兰克林（Tina Franklin）说。由于流行病教会了我们新的习惯，并使旧的习惯变得过时，我们的大脑基本上已经把坐公交车和去餐馆这样的行为放在了深层存储中，并把社交距离和咳嗽放在了靠近门口最方便取出的地方。当我们的习惯变回来的时候，大概我们的记忆也会变回来。
脑科学家们可以根据早期的研究来推断，创伤、无聊、压力和不活动，所有这些都会对哺乳动物的大脑造成一系列非常糟糕的影响。
“我们都带着一些轻度的认知障碍在生活，”加州大学欧文分校的神经科学家迈克·亚沙（Mike Yassa）说。“根据我们对大脑的一切了解，对它真正有益的两件事是身体活动和新奇。对它非常不利的一件事是长期、永久的压力。”在疫情中生活，即使对于那些生活在相对舒适环境中的人来说，也是让人持续处于一种轻微的不可预知的压力之下。而富兰克林的研究表明，压力会对大脑中控制执行功能、学习和记忆的区域产生影响和改变。
这种压力不一定要是像恐慌发作，或者整夜失眠那样有明显的感觉，有时你可能完全感觉不到什么。“这就像一种沉重的感觉，就像你醒来时看到的是更多相同的东西，而且它永远不会改变，”“就像在比水更稠厚的东西中游走，也许是一个焦油坑。”乔治这样描述疫期焦虑是什么感觉。
富兰克林说，长期的无聊也是一种巨大的压力，而我们的大脑讨厌这种压力。“环境的丰富程度——在你的家门外碰到人、通勤，所有这些我们集体被剥夺的变化——与大脑神经突触的可塑性，也就是大脑产生新的连接和学习新事物的内在能力，非常相关，”她说。20世纪60年代，神经科学家在老鼠身上进行了一系列实验，试图了解环境如何影响认知功能。一次又一次地，在“丰富的”（有玩具和玩伴的）笼子里长大的老鼠，在迷宫中表现得更好。
蒙特利尔麦吉尔大学的心理学教授娜塔莎·拉贾说，我们的“遗忘迷雾”最终可能归因于任何几种因素的叠加，“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可能是压力，也可能是悲伤，可能是无聊，也可能是抑郁，加在一起就导致了不同程度的各种遗忘。”
根据人口普查局去年年底发布的一项研究，从2019年6月到2020年12月，报告有焦虑症或抑郁症的比例大约增加了四倍。更重要的是，我们根本不知道这样的集体、持续的悲伤会产生怎样的长期影响。对切尔诺贝利、9/11和卡特里娜飓风幸存者的跟踪研究显示，精神健康问题的比率升高，可能持续十多年。
光滑的大脑
你有一份可以在家上班的工作，一个功能健全的免疫系统，一组工作正常的神经递质，一个还算充实的储蓄账户，过得去的Wi-Fi，足够的洗手液。你在一个几乎有些奢侈的特权的位置经历了这场疫情，每天对自己的心理健康评估结果都是“不错”。但你会觉得，过去的一年时间里，就像被人从面条机里挤出来的一样：昏昏沉沉地醒来，在沙发、餐桌和床之间来回活动；不知不觉中夜幕降临，之后的某个时刻，关闭与工作有关的浏览器窗口，打开休闲娱乐相关的窗口；很想念你的狐朋狗友们，但总是累得没力气给他们打电话。
有时，你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模拟人，一个菱形的光标在你的头顶盘旋，你每天都在忙碌。任务出现了，就去做；吃饭时间到了，就吃饭；需求出现，就去满足它们。有一套有限的心情，有限的活动，一套从遥远的屏幕外拉来的线。一切都是二维的，虚假的，不可思议的。你的世界就仅限于你那间小小的公寓那么大。
“我们被困在我们的娃娃屋里，”研究电子游戏的心理学家柯沃特说。“这只是为了生存，而不是茁壮成长。没有人全力以赴地工作。”她已经断断续续玩了好几年《模拟人生》游戏，但总是在一段时间后放弃，它因为它太重复了。据Game Rant的工作人员称，早期版本的《模拟人生》有自主记忆功能。但在《模拟人生3》中，该系统存在bug，它的文件会变得很大，并导致玩家的保存进度被删除。所以2014年发布的《模拟人生4》并没有自动创建记忆。PC用户可以手动输入，模拟人可以暂时感受到感情：快乐、紧张、兴奋。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模拟人就是一个空洞的容器，更像是一台机器而不是一个活物。
这种状态在游戏中并没有一个术语，但网络上却有：“光滑的大脑”，或者说“脑袋空空”。如今，TikTok的用户@smoothbrainb1tch已经有了近10万粉丝，推特用户们也纷纷惊叹自己“丝一般光滑的大脑”曾经懂微积分。
这其实是一种理想状态。这是继“银河系大脑”之后的下一步，因为唯一比在疫情中成为天才更好的事情，就是在智力上不受大规模悲痛的束缚。人们正在庆祝“光滑的大脑星期六”，追逐理想的夏季氛围：“光滑的皮肤，光滑的大脑”。有一个两张图片拼在一起的模因被热传：左图中是一块光滑鲜亮的生鸡胸肉，标题是“不能思考=不悲伤”（Cant think=no sad）；右图是生物教科书上的健康大脑图片，大脑皱纹丛生，诡异的半透明状，颜色像金枪鱼罐头。这二者之间，选择似乎很明显。
不久以后的某个星期六，你会去参加一个聚餐或酒吧聚会，甚至是婚礼。也许你会抱一个婴儿，可能会觉得很重。总有一天，你不用再思考自己周末做什么，因为你会直接去做。你会拥抱你的朋友们，尝尝他们的酒，惊叹于大家在经历了一年的时间后，还是一样的，但又有些不同。你的大脑不会再光滑了，但起皱纹的感觉也不会那么糟糕。你的脑神经突触会被复杂的、奇怪的、完全新奇的体验所塑造，你再次成为活人，再次成为人类。
我已经等不及了，你呢？原标题：《每个人都在悲伤 每个人都在遗忘 | 新冠 · 谢幕 系列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