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鉴赏|物候当芒种,书画岁月长
今日芒种,是夏季的第三个节气。芒种字面意思是“有芒的麦子快收,有芒的稻子可种”,因此“芒种”又叫“忙种”,所以这也是一个典型反映农业物候现象的节气。芒种一到,气温显著升高,雨量比较充沛。 此时中国大部分地区的农业生产正处于“夏收、夏种、夏管”的“三夏”大忙季节。
与芒种相关的书画名迹也颇多。宋米芾有《焚香帖》,芒种焚香既可以驱虫,也可以增加必不可少的仪式感,以告别花神。农民出生的齐白石,绘画题材质朴的《稻雀图》,则从一个特别的角度衬托了芒种时的场景。
宋代王之望有一首关于芒种的诗,题为《龙华山寺寓居十首》,其中有句:“芒种嗟无日,来牟失有年。”不独于此,王之望还有硕果仅存的《致季思通判学士》书札传世:
“漆器见买,近得十五哥书报,……六月间作札子禀庙堂。七月间札下田侯施行,李侯已差百人于桂阳,二百人屯郴矣。……未间保重,不宣”
,笔法近米芾,行云流水,清雅秀逸,可以领略真正的文人字。说到本质,宋代文人、诗人、书人,都是“二合一”或“多合一”。
有人曾说,如果可以回到古代,最想去的是哪个朝代?答案是宋朝。宋代文人生活极其讲究,焚香、点茶、插花、挂画被誉为四般闲事,是文人自我艺术修养的体现,也是评判文人生活品位高低的标准。丰富细腻的精神世界,使得宋人更喜欢追求能够解脱凡俗世界的事物,香正好充当了这一角色。黄庭坚有《婴香帖》传世。米芾则有《焚香帖》:
“雨三日未解,海岱只尺不能到,焚香而已。日短不能昼眠,又人少往还,惘惘!足下比何所乐?”
用在芒种时节,十分妥帖。夏天到了,蚊虫多了起来,焚香既可以驱虫,也可以增加必不可少的仪式感,可以告别花神。



伊秉绶还有一件行书陆游诗《芒种后经旬无日不雨偶得》:
“芒种初过雨及时,纱厨睡起角巾欹。痴云不散常遮塔,野水无声自入池。绿树晚凉鸠语闹,画梁昼寂燕归迟。闲身自喜浑无事,衣覆熏笼独诵诗。”
这件行书作品,不再是不同书体之间的对比,而是用笔和结字的夸张对比,强烈的书卷气,令观者赏心悦目。从中可以悟到一点:对于书法家来说,个性要以共性为前提,以个人心性为基础,取法要正而忌,无需猎奇,平中见奇、正中见奇。如是,方可称为大家。
古人没有空调,消夏全凭自然条件,利用自身的优势,关键是,心静自然凉。
读书写字以消夏的方式,人人可试而能绵延不绝。即便是现在,科技条件好了,有空调暖气,也必须坚持。人与自然相处,人才是主角。
王铎也有一件竖幅作品:
“时当仲夏,燕衎毕午。皤然黄发,苍松竺瑞。眉寿届邵,锡矣纯嘏。既萃群哲,爰命虎仆。箜篌翕播,饛醑是楚。惟祝遐龄,永祘灵辅。肇哉胄勋,谋翼衍庑。己卯年侄王铎即席走笔奉介心翁张老伯百有余岁。”
难得一见的四言诗。综合来看,应该是现场挥毫,即兴发挥。王铎临池功夫惊人,当时才23岁,正学米芾,用笔放纵,风格早熟。
萧退庵有两件作品,一件篆书,一件行书。篆书款字很有意思,
“顽伯篆不尽合六书,以己意抚之。七十二,壬午芒种。”
时1942年,66岁。行书内容是元结欸乃曲二首:“
湘江二月春水平,满月和风宜夜行。唱桡欲过平阳戍,守吏相呼问姓名。千里枫林烟雨深,无朝无暮有猿吟。停桡静听曲中意,好是云山韶濩音。”
写于丁亥芒种,时71岁,无丝毫老态。萧退庵平生以篆书极为自负,对吴昌硕很不服气:
“退于书无不工,篆尤精,初学完白,上窥周、秦、汉代金石遗文,而折中于石鼓,能融大小二篆为一,不知者谓拟缶庐,其实自有造也。”
自视甚高。言其个人风格,当然是自成一家,正如他自己所说:
“学书如参禅,过一关又一关,必至虚空粉碎、如桶脱底、万法圆融、一法不立,乃为成就。”
但就开拓性而言,和吴昌硕不能相提并论。萧虽然批评吴昌硕,其实是学过吴的篆书。对于吴昌硕的篆刻,也是一通批评:“天下篆刻之坏,始于吴昌硕”。其实,这种尖锐的批评无损于吴昌硕的艺术价值和艺术地位,反倒见证了吴昌硕开创之功。书法史中这种“保守”和“进取”的对立,并不少见,清民两代以翁方纲和赵时棡的保守最具代表性,翁是针对邓石如,赵则杠上了吴昌硕。但前后者各自相比,孰是孰非,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
谭泽闿与其兄谭延闿是近代写颜大家,兼学苏米,也直接学翁同龢,故成此面目。兄弟相比,延闿用笔劲健,气势外露奔放,泽闿气势内敛温和,用笔含蓄,以此联“报衙鸟唤添香吏,迎槛花招放鹤人”为例,书如其人,当不是虚言。


菖蒲的生日在“四月十六”,这是金农《菖蒲图》款字中有记,另写道:
“蒲郎蒲郎鬓发古,四月楚天青可数。红兰遮户尚吐花,紫桐翻阶正垂乳。写真特为祝长生,一醆清泉当清醑。”
金农是“扬州八怪”的核心人物,绘画独具一格,精彩之处是“以书入画”,长款往往极其夺目,以漆书出之,大小错落有致,饶有书卷气。此帧作品古拙中寓生秀之色,构图平中有奇趣,颇具禅家静气。
“久不入城府缘由山水之癖,今日偶过龙泉山房,坐玩水石,种种可爱,中有昆壁口景尤奇,主人见余酷嗜,因割赠余,余愧夺人所好,故写此纸谢之,余得奇玩固可嘉,主人得此亦可少慰乎?”
这是文徵明的学生陈淳即陈道复所绘《昆壁图》的题诗。此作成于1543年,陈淳时61岁,所绘景物简单,描写盆、座、水石、小树及杂草等,着墨不多,却能一一表现其质感,构图沉稳,力道十足。是作用以答谢苏州诗社友人馈赠奇石盆景。
大收藏家项元汴《奇石菖蒲》借拓片而绘,这种“嫁接”手法,为文人所喜用。所抄录《菖蒲歌》乃宋代谢枋德所作,其中写道:
“有石奇峭天琢成,有草夭夭冬夏青。人言菖蒲非一种,上品九节通仙灵。异根不带尘埃气,孤操爱结泉石盟。明窗净几有宿契,花林草砌无交情。”
另有徐树丕题诗:
“磊磊者其石,青青者灵苗。仁人之高节,志士之相招。挺生而秀发,仿佛乎后雕。得正气以磅礡,情有似夫逍遥,更名笔之点染,传弥久而非褒。”
此外,另韩逢禧题:
“有芳其草名菖蒲,青青不雕恒昭苏。秀茎劲质易长养,英气直达无焦枯。水滨森列利如剑,与此相类宁同乎。其功燥湿各奏效,轩岐所采真良图。有济于世岂相弃,繁花俗卉空荣敷。”
卞永誊另写:
“脱尽繁华始见真,秀灵长占四时春。人间多少闲花草,争比芳馨步后尘。”
如此高密度的题字,符合项元汴的习惯,也见证了惺惺相惜的文人之间的共鸣。
张熊《菖蒲寿石》中上款“藻卿”,是指万瑞旒,乃是蒲骚文化孕育出的颇有才华的诗人之一,实际上年龄比张熊要小。款字题诗有:
“细叶碧蒙茸,文窗位置工。服之坚发齿,作供效坡翁。”
可以看出,文人心性一脉相承,皆以宋代尤其是苏子为范。需要说明,“子祥又题”,张熊号子祥,一生擅长画花卉,纵逸似周之冕,古媚似王武,同时喜爱收藏金石书画,一生收藏超过万多件古董珍玩,名扬艺林,被称为“沪上寓公之冠”。蒋廷锡《花卉图》和张熊两人师法同宗,有异曲同工之妙。款字题:“满屋春常在,清香历四时”,“抚周服卿先生笔意”,即取法擅长花鸟的明代苏州大画家周之冕。

唐云《玩菖蒲》篆书题款很见功夫。很多人关注唐云绘画而忽视了他的书法,其号“蒲石居士”,看来对菖蒲是情有独钟。“橅丁南羽笔意”,说明是临摹丁云鹏《玩蒲图》,“乙卯三月”,时1975年,唐66岁,这件老辣之笔,与以上所绘菖蒲图不同。以上所绘,菖蒲明显是主角,唐氏画作中的菖蒲,看起来只是“点缀”,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主角”——小中见大,再现了古人的生活,童子萌萌,名士自在,松荫溪畔,赏玩菖蒲,不亦乐乎。
所谓“芒种”,顾名思义,就是有芒的麦子应收,有芒的稻谷该种,不仅仅只是文人的闲情逸致,还得从事稼穑,否则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明代沈士充即有《山楼观稼图》,款字写道:
“松阴落落曲江西,柳色森森映绿堤。车马不喧尘自净,小楼长日听莺啼。”
如果说,沈士充在冬月作画,尚有回顾和想象的成分,清代雍正皇帝所绘《耕织图》,更接地气。该套图册将胤禛本人与其福晋的形象绘于画中,作耕作、蚕织之状,由清宫廷画师焦秉贞精心绘制而成,共46幅。每幅上面皆有雍正亲笔题诗。此件内容是:
“物候当芒种,农人或插田。条成行整整,入望影草草。白柳花争陌,黄梅子熟天。一朝千顷遍,长日爱如年。——插秧”
,并盖有“雍亲王宝”和“破尘居士”两方印章。画册用笔精到、设色典雅,人物形象生动、传神,描绘了劳动者辛勤耕作的场景。该图册一直深藏紫禁城武英殿,称得上是宫廷艺术瑰宝。
如果回到历史场景中去观察,敦煌莫高窟壁画完全算得上“写实主义”,再现了当年芒种时的生活场景。既不同于宫廷画,也不同于文人画,天真浪漫,不拘一格,可以领略古人的农忙生活。“割麦扬场”图右侧有一行字,出自《弥勒下生经》:
“尔时一种七收,用功甚少,所收甚多。尔时弥勒世,一种七收”
。所描绘是现实生活,向往和寄托的,却是弥陀世界。
五代 榆林窟第20窟 割麦扬场
芒种当天,也是世界环境日。期望可以愈加爱护我们的环境,营造更利于书画发展的社会文化环境。现代科技的发展,使得一些人总想绕过简单朴素的自然定律,追求猎奇却又很难自持。正因为如此,在当下这个片面追求效率的时代,很难微尘中见大千,刹那中见终古。芒种即忙种,书画家也要勤快一些,播下书画的种子,忙而不乱,忙而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