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一群亚洲象“离家出走”的消息吸引了大家的持续关注,网友紧跟象群动态一路“追剧”,想看看它们最终会走到哪里。
从“一路象北”的象群到闯入村庄的东北虎“完达山一号”,再到此前在上海100多个小区现身的貉、奔跑在武汉二环上的野猪,近两年,野生动物频频“出圈”与人类不期而遇,让人们再度思考人类与野生动物的关系。
不久前,一部由Apple TV+出品的纪录片《地球改变之年》上线,同样引发了广泛的反响。它从另一个视角展现人与自然的关系——当人类消失后,野生动物的生活会变成怎样。
当封锁持续1个月、3个月、6个月
自2020年3月新冠疫情在全球大流行,各国开始采取封锁措施。疫情让人类按下了暂停键,与此同时,自然界开始发生惊人的变化。
从封锁隔离起,《地球改变之年》的摄制组立即开始在五大洲进行拍摄,记录这一次“史无前例的全球性实验”。
首先显现出来的变化,是世界变得安静了。封锁一开始,全球交通噪声就减少了70%。
在美国旧金山,交通噪声降到了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最低水平,此时,研究人员发现,金门大桥下的白冠麻雀求偶声中出现了新的音调,这些鸟迎来多年来最好的繁殖季。
全球空气污染的减轻速度也令人惊讶。在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国家之一印度,封锁仅仅12天后,就出现了令人震撼的一幕——在雾霾后隐藏了30年的喜马拉雅山,突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年轻人对着镜头激动地说:“有生以来第一次晴空万里,我们看到了喜马拉雅山。”
“当人类暂停下来,地球得以再次呼吸。”讲解人大卫·爱登堡在片中说道。
封锁持续一个月后,曾经人满为患的佛罗里达海滩空无一人,海龟开始回到曾经被人类占领的海滩安静地产卵,生育率从40%提高到了61%。
在阿拉斯加海岸,游轮的减少使附近的海洋宁静了25倍,海中的座头鲸终于可以放心地去更远的地方觅食,而不用担心鲸鱼宝宝听不到自己的呼唤。
往年,座头鲸幼崽长到成年的几率只有7%,2020年,无疑会有更多的幼鲸生存下来。
封锁进行了3个月,城市人流量大幅减少,动物们开始享受城市生活。在南非,一只河马悠闲地散步到加油站;在以色列,胡狼们在公园里晒太阳;在智利,美洲豹跑上了人行道。
那些平日里靠人类存活的动物,是否会因此挨饿呢?在日本奈良,寺庙前的梅花鹿一直以游客喂食为生,当人类消失,它们循着记忆穿过城市道路,找到了曾经觅食的草地,吃到了原本属于它们的食物——青草和树叶,这些食物让它们更健康。
封锁进行了6个月,大自然的复兴仍在继续。印度恒河的含氧量增加了80%,摩洛哥的海水清洁度评级从差跃升到优良。
在南非开普敦的海边,非洲公驴企鹅的幼崽告别了饿肚子的生活。
往常,这些企鹅父母每天早上出海捕鱼,但回家路上那挤满游客的海滩让它们望而却步,它们只好等夕阳西下、游客散去,才踏上回家的路,因此企鹅宝宝一天只能吃一顿饭。现在,企鹅父母一天可以来回两三次,小家伙们的伙食量大大提高。
当封锁持续一年,世界已经发生了惊人的改变,全球年度二氧化碳排放量下降超过6%,降幅是历史之最。随着旅行和工业造成的震动减少一半,这一年也成为有史以来地下最安静的时间。
“封锁不会永远持续,但它让我们从中得到启迪。”讲解人大卫·爱登堡在片中说。
在保护与发展中寻找平衡
“这部纪录片总体上拍摄得很真实,视角也很独特,里面很多地方我都去过,观看时觉得很熟悉。”中国林业科学院森林生态环境保护研究所研究员李迪强说。
在李迪强看来,人类对野生动物的影响,往往是通过对它们生境的影响造成的。
对于从事野生动物研究和保护多年的他来说,这种情况屡屡得见。比如,近些年来他持续追踪调查的野骆驼,就因人类活动受到很大影响。
野骆驼曾在100年前被认为早已消亡,但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于库姆塔格沙漠发现踪迹,成为世界骆驼科唯一幸存的野生物种。
2007年,李迪强担任科技部“库姆塔格沙漠综合科学考察”项目动物调查组组长,开始利用红外相机、分子粪便学和GPS颈圈等手段,对野骆驼的分布和数量、种群与行为生态学、迁移规律和遗传学等进行追踪调查。
在野骆驼分布区,李迪强曾经看到遍地的修路、探矿、采矿等人为痕迹,这些人为痕迹会侵占野骆驼的水源点,而水源点一旦被破坏,周围十几平方公里的生境就不得不被野骆驼放弃,导致其生存受到严重影响。
同时,修路也使野骆驼种群分布区的完整性遭到进一步破坏,为野骆驼的繁衍增加难题。
“一旦人类活动减少,包括野骆驼在内的野生动物就又慢慢回来了,这是我们最近去看到的情况。”李迪强说。
除了通过对生境的破坏影响野生动物生存外,世界动物保护协会科学家孙全辉看到的还有人类活动对野生动物更直接的影响。
“比如,在一些东南亚国家旅游景点盛行的骑乘大象项目,就对大象生存状态造成了严重的影响,也刺激了对大象的盗猎和抓捕。”孙全辉说。
“在人类和野生动物的关系中,保护与发展的矛盾是冲突的核心主题。”李迪强说,比如,在东北虎豹国家公园,老百姓会放置猎套套住野生动物,因为他们的耕地被国家公园的林地包围,野猪等野生动物就会去吃他们的庄稼、牲畜。国家公园的工作人员不停地剪套子,老百姓就不停地下套子。“这显然不是简单地控制套子就能解决的问题。”
“所以我们看到,东北虎豹国家公园鼓励当地人们发展替代经济,比如种蘑菇、木耳或者养蜂,来增加经济收入,试图在保护与发展中寻找平衡。”
孙全辉说,“这些工作取得了积极的成效,这些年东北虎逐渐从边境地区开始向内陆扩散,出现在之前已经没有踪迹的一些地方。当它们来到人类的居住区,又带来了人兽冲突的新问题,比如之前闯入村庄的‘完达山一号’。对人类与野生动物如何和谐共处,研究与探索远未结束。”
尊重与共生
在纪录片《地球改变之年》的弹幕和评论区里,两种声音在“打架”,一种观点认为“人类才是地球的毒瘤、癌症”,另一种则反驳说“没有人类,一些物种也会灭绝,人类也要发展”。
“这两种极端的看法当然都是不可取的。”孙全辉说,“首先我们不能反人类,任何解决的方式都要从人的角度出发,但同时,要想缓解人与野生动物的冲突,关键也在于人,动物不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们只能从自身入手。最重要的是找到人与野生动物安全的边界。”
在李迪强看来,每个物种都有其生存的智慧,它们在几百万年甚至更长时间与环境打交道并生存下来的过程里,积累了丰富的基因信息,这是我们认识自然的一把钥匙。
从伦理学的角度,我们应该促进所有物种和谐共存。拯救濒危物种,也是生物多样性最核心的话题。
同时,从人类自身发展来说,我们的高质量生活也必然需要人与野生动物和谐共处的状态。
《地球改变之年》的结尾就讲述了一个人类与野生动物化敌为友的故事。在印度一个偏僻小山村里,村民和大象有着时间久远且无法调和的矛盾。
村民为了生存不断开拓田地,导致大象的自然栖息地仅剩5%,而大象为了生存不得不破坏田间植物,人象矛盾由此产生。每年,人与大象的冲突造成各自死伤无数。
新冠疫情期间,很多外出务工人员回到了家里。自然保护组织开始联合这些空闲的劳工,在村庄和森林之间制造了一片缓冲地带,用来种植速生水稻和草给大象食用。
村民虔诚地祈祷,大象有了食物之后就不再毁坏农田、进入村庄。而事实确实如他们所愿,大象在村外吃完缓冲带的植物之后就离开了。
当印度的村民找到与大象更好的相处模式时,科学家们也在思考,是否可以通过减少游轮交通、每年特定时期夜晚关闭海滩来与野生动物达到和谐共生。
而在此次云南“一路象北”的过程中,当地也采取了多种措施保障人象安全,消防人员持续用无人机对象群实施勘察、跟踪,沿途有应急人员为象群设置香蕉、玉米、菠萝等食物的投食区避免其破坏农作物,设置诱导道路引导象群远离人群、进入人烟稀少的林区,等等。
在孙全辉看来,此次的亚洲象北迁既是野生动物保护面临的一次重大挑战,也是重构公众对人与野生动物关系认知的绝佳机会。
如果说以前的人们对人兽关系的认知还停留在恐惧和制伏,那么现在人们更愿意看到人与野生动物的尊重与共生。
“北迁的大象最终会落脚何处现在还未知晓,但人类与野生动物之间关系的发展方向一定会是彼此尊重、和谐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