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人生海海》:面对孤独,战胜它
人生海海,取自闽南方言,形容人生的广阔复杂与不可预见性。麦家的作品《人生海海》以此为名字,出版的两年间,也被许多读者阅读与讨论。
最近,《人生海海》分享会在京举办。本书作者麦家、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北京朝阳医院眼科医生陶勇以及媒体人司徒格子,分享了各自人生的浮沉经历。
麦家
《人生海海》讲的是一个人在时代中穿行缠斗的一生。
麦家首先分享了自己写作本书的故事,他谈道尽管书里他几乎没有写自己的母亲,但主人公上校的一家人都可以视为母亲的化身。在他的心里,母亲特别重,特别大。母亲用一生的忍辱负重为他撑起了人世的经验,教他如何看待人生的苦难和仇恨。
“这两年对我来说最大的事情就是我母亲走了。我一直认为我从乡村出来,能够走到今天,都是因为我母亲的福报。我母亲出殡的那一天,来的人之多,场面之悲伤,让我一下想到了上校被林阿姨带走,离开村庄的场面。那个场面,确实和我小说里想象的场面惊人的相似。这让我既感动又害怕,到底是文字有灵?还是我的母亲在天有灵?也就是那一天,我忽然觉得,上校就是我的母亲,他向我讲述岁月的沧桑,时代的变迁,命运的浮沉,这些都是我母亲的;他生命的厚度和难度也是我母亲的。母亲对岁月的承担,对人生善恶的理解,都慢慢地渗到了我笔下的人物身上,这些人物有的因此变得可爱,有的因此变得更加让我们尊敬。”
司徒格子表示,这本书对于他这样的读者意义非凡:“其实作者不需要把自己抽丝剥茧,去剖析父亲、剖析母亲、剖析他眼中的世界。但是麦家花了五年时间做了这个事情。我觉得今天的中国,今天的社会,太缺少这个东西了。我们的人生有许多的痛苦和困惑,经历波涛汹涌而不自知——文学作品在过去几千年里都在找答案。”
《人生海海》
人生似海,各有各的孤独
在今天,人生海海变成了一种现象和话题。中国人喜欢用海来形容广大,形容人生是多么的变幻莫测。
出身北方的李敬泽,对这句福建方言有自己的理解——“我们中国还有一句老话,叫作万人如海一身藏。就是这个世界上人很多,但你走在这么多人之间,你是很孤独的。这些人和你有什么关系?这些人是否知道你是怎么回事?或者说你在这么多人里,想找一个人说说你是怎么回事时,第一,你找不着人。第二,你还真不能说。”而这种孤独他在自己的生活里却很少能体会到,“尽管我是搞文学的,但我属于心特大的。你问我极致的孤独是什么?我觉得那个时刻好像没有到来。伤害性记忆在我这平复得很快。正是像我这样的人才需要文学,我如果不看麦家老师的书、不看那么多文学,我还真的不觉得人生有如此之丰富,如此之波澜壮阔。文学也好,小说也好,都是在教育我们领会和承受人生的无常、人生的不如意、人生的有缺陷。我们记忆所及的伟大的文学作品,都是在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故事,来给我们讲述这个根本的道理。”
李敬泽
而麦家则表示,李敬泽像是他的对照组:“我的童年是在如此辛酸的记忆当中长大的,这就决定了我的一辈子和他的一辈子是不一样的。我的童年记忆,就像上校的耻辱的记忆一样,让人一辈子孤独。他的秘密永远不能跟人说,因为这个秘密,他失去了包括婚姻、爱情在内的最基础也最深情的东西。这不是别人跟我讲的故事,而是我从我自己的经历当中不停地摸索出来的。我不想直接把我的经历写成小说,我想变化,魔术一下,最后千变万化就变成了这样。一定意义上,上校的这种极致的孤独,也就是我的孤独。”
陶勇说,人生海海,不但意味着海上的风浪,更意味着海里微不足道的每一滴水都无比坚强。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目睹过诸多患者的苦难,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扛过来了,这也给了他走出阴影的动力。
陶勇
陶勇也讲述了属于自己的至暗时刻:“大家知道去年我遭受了我的人生意外,这件事情突然要改变我的轨迹,就像你这辆车开这条路开顺了,眼看着目标就在前方,结果突然来了急刹车。那个时候,所有我身边的人,包括父母、朋友,告诉我好好休息吧。”他谈道,“我觉得那个孤独感,好像来自于没有人认为我应该还有自己的目标,继续往前冲的可能性。所以后来命运也确实是很神奇,就像《人生海海》这本书里,到后半场你会遇到自己的人生升华。现在我找到了我的方向,利用‘科技’这把更先进的手术刀去治病,用‘科普’这样更好的方式去治病。我们一起去做公益,心理关爱,职业培训。我觉得我的职业生涯向前和向后都延伸了,人生更开挂了。这就是我自己战胜孤独和面对孤独的方式。”
“不沉下去,比浮起来更重要”
书里有一句话引起了众多读者的共鸣,“敢死不叫勇气,活着才叫勇气。”有过强烈人生经历的人会朝着哪个方向?陶勇说:“这些大起大落,就像麦家老师在书里说的,人生像硬币,有正面和反面,如果你刚好遇到反面只能唉声叹气。其实我自己,说实话走出伤医事件也是勇气。我觉得最大的伤害是委屈,吃的是草,挤的是奶,奶都挤干了你还觉得不好喝。就像书里的上校,他也是用金子打造的那套工具救了很多人,最后还是被很多人打,难道不会觉得很委屈吗?委屈让我们想不通,想不开,你会陷进去。但当你走出来,会觉得对人性的认识更加透彻。当你能更透彻地看待自己的人生和自己剩下的时间的时候,你就更强大。”
谈到人生中那些无法选择也无法回避的痛苦,麦家说:“任何人都想从中浮起来,但是我觉得,浮起来不是个人的事情。沉下去是个人的事情,可能你自己对自己缺乏要求,或者种种原因吧。但有一天你想浮起来,并不是说我修炼好了,我克服了那个困难,那个障碍,我就浮起来了。还需要一定的外力,你可以去追求,但同时要做好得不到的准备。我觉得不沉下去比浮起来更重要。”
陶勇说:“我最常见到的,看到大家往上浮的动力是牵挂。我常常听到的一句话是‘我不能死,因为我家孩子还小’,或者说‘我不能瞎,我还要看着孩子考大学’。我觉得牵挂是一个方法。还有一个方法,是梦想。去年我经历了那个事情之后,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做了‘光芒计划’,目的帮助视障人士走出阴暗。梦想也可以让你走出眼前的痛苦,把视线跳得更远,不去纠结,未必都想得明白。眼下的痛苦也许不一定合理,但你不去想,因为你还有事要做。看完了《人生海海》这本书之后,我觉得还有一种方法。这本书更像一桶带有冰块的冰水,它泼到你身上,让你感觉你用刀、用剑、用盾牌去抵挡现实生活中的残酷,这些做法只是一种幻想。但同时,冰块打到你身上的难受的感觉又在告诉你,这些幻象当中的感受是真实的。这种感觉如果要描述出来的话,可能就是一种穿透,一种领悟,历尽千帆后更加宽广的胸怀。”
李敬泽再次从文学角度表达了对人生浮沉的态度:“不光是沉下去再浮起来,也有可能浮起来再沉下去,没有方法,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某种程度上,谁都教不了。但是,文学我老说它是一种情感教育,是一种情感训练,它确实能够让我们体会、感受人生的复杂境遇和复杂情感。如果你是爱读文学的人,或者你是愿意倾听别人故事的人,我觉得哪怕你一生顺利,你也是一个能够很好地领会他人命运的人。这样的人在他真正碰到自己的命运颠簸的时候,可能会做比较好的情感上、心理上的准备。”
当被问及记录自己真实故事的随笔和需要虚构的小说有何不同时,陶勇说:“随笔给人更多的是直接的观点,小说更多的给你的是开放性的思考,这些思考,将你和生活中的所感所悟、同频共振给串联起来。”麦家表示,小说和生活也是连体的。自己给小说人物不断地加码各种苦难,去激醒麻木的人心,唤醒读者大众对美的、善的、好的情感的需求,这不仅是文学作品的精神,更是文学要承担的任务。在场的读者们也就自己的人生经历向嘉宾们进行提问。麦家感叹:“我感觉有一种相逢。其实我们的生活比较真空,我一直生活在自己的苦难当中,跟别人一比,他们的苦难,他们的承受力,比我这个老头还大。今天我收到的最大的礼物,是改变自己,而且是年轻人给我的力量,我觉得很惭愧,同时也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