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晓波中国新闻周刊
刚刚进入6月的丽江还有些微凉，但更让人感到凉意的是，昔日喧闹的古城如今太安静了。
疫情反复之下，以旅游业为支撑的丽江，仿佛按下了暂停键，而且一按就是近3年。
在丽江经营客栈5年的王文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我已经撑了3年了，不想再撑了，要有人接手客栈就（转让）给他了”。
抱有这样想法的不止王文一个人，在丽江古城街头的告示栏中，层层叠叠贴满了民宿客栈转让、出租的广告。
丽江贴满客栈转让信息的公告牌。Bilibili视频截图“直降200万，丽江精品客栈出售”“丽江民宿客栈低价急转！捡漏朋友看过来”……最近在一些短视频平台上，诸如此类折价转让的信息也是屡见不鲜。
作为很多年轻人心中向往的“诗和远方”，丽江是国内民宿最先发展和成熟的地方之一。但从去年以来，丽江民宿业开始遭受重创。
多位在丽江经营民宿、客栈的从业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疫情暴发以来，丽江古城的客流量以及客房价格已经下降至最低点，包括商店、客栈、饭店等很多店铺都关门歇业。
最淡的淡季都比现在好
丽江市宁蒗县里格村一位民宿经营者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往年，5月份已是旅游旺季，“虽然有时住不满，但至少住一大半”。
这位经营者在泸沽湖边经营了3家客栈。他说，往年最淡的淡季都比现在好很多，餐饮门店基本都关门了，“再这样一两个月，估计我们都开不下去了”。
泸沽湖是丽江当地的4A级景区，里格村位于泸沽湖北侧，有“去泸沽湖一定要去里格”之说。据这位经营者介绍，里格村现有20多家客栈，目前经营状况都不太好。
王文经营的客栈在束河古镇。束河古镇位于丽江市区往西北方向大概五公里处，也是丽江4A级景区之一。这几天，王文正准备将他在这里的客栈转让出去。
王文不是丽江本地人，他说，“我也是喜欢丽江才来的，但是现在有点撑不住了，想放手了。”据他介绍，他经营的客栈有12间客房和一个小院子，“光交房租我都交几十万了”。
“这就是命，没准谁接手了疫情就过去了。”交谈中不难听出王文的无奈和遗憾。但更为遗憾的是，客栈转让消息发出去以后，却鲜有人问津。
据他透露，和他一样正在转让的客栈不在少数，甚至有一些因为撑不下去关门了，“也有好多被房东收回去了”。
“以前我这个客栈往外转让至少100多万，现在的行情几十万就可以抛了。”同样在束河古镇拥有10间客房的民宿经营者马丽说。
正在转让的丽江民宿。受访者供图马丽是内蒙古呼伦贝尔人，她的客栈7年前建成，与原房主签了20年合同，自己经营了半年，之后一直放租。据她透露，之所以转让，一方面是因为她和家人都不在当地生活，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疫情影响”。
“以前出租的话都是每年租金15万-17万，押金是5万，一签签三年，但是现在要租的话，能给我租金8万-10万，押金2万，我就能接受。”马丽向中国新闻周刊坦言。
丽江“客流荒”的困境也得到了游客的印证。一位游览丽江古城的旅游博主这样写道：“来到丽江古城第一感触是空无一人，吃饭的时候餐厅老板一脸疲惫又略显愁苦的表情问我们从哪里来……”
“老板是福建人，从2019年下半年开始在丽江开店，连续三年疫情已经让他赔空，他向我们诉苦，他说就要‘卷铺盖跑了’。”这位旅游博主说，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但她内心感到强烈的悲伤。
主播比游客多
《中国民宿发展报告2020-2021》显示，截至2020年10月，丽江民宿保有量超过5000家。但以同年9月28日为例，丽江古城一共有1.6万名游客，平均每家民宿只有3人入住。
进入2022年，丽江的客流量也未有明显的改观。据了解，2022年1月份至4月份，丽江旅游接待人数相比2019年下降了80%。
当然，并非所有的客栈、民宿都没有客流。一位在丽江古城经营客栈的胡女士就直言，他们家的客栈“客源还比较好”，“因为老顾客比较多”。
谈及短视频网站上很多客栈低价转让，胡女士表示，也有的是噱头，“价格肯定有所下降，租赁的价格跌得比较厉害，转让价格其实还好”。
经营民宿15年的叶凯同样表示，疫情对他来说，影响不是很大。他说自己经营的客栈主要招待朋友，做了15年民宿基本都是回头客。
不过，他也坦言，对于整个丽江的旅游市场来说的话，疫情的冲击“肯定是大的”，因为“还是要靠客流量吃饭”。
但他并不准备将自己的客栈低价转让。“有人问，但是价格不合适，因为很多人想‘捡漏’，我肯定不愿意。”叶凯说。
抱有类似态度的还有王文，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能转让出去就转出去，转让不出去还接着经营”。
无论如何，“客流荒”已经直接影响，甚至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在现实困境面前，有人选择逃离，有人仍然坚持，更多的人通过其他方式在自救。
如今，在丽江古城的街头，可以看见不少人对着镜头做直播。这些主播不是游客，而是客栈、餐馆的老板，他们经常对着镜头一播就是几个小时，直播已成他们的日常。
“不管是开客栈还是餐厅，每个人都举着稳定器，在古城街上直播，说全民直播一点都不夸张”，一位跨界成为主播的民宿经营者表示。
疫情之下，直播几乎成为丽江所有客栈都会采取的行动，也是目前最直接和有效的“自救方式”。
“一开始只是年轻的老板娘们直播，现在无论年龄、性别，都开始了直播。”经常穿着不同民族服饰出镜的客栈经营者媛媛说，“现在的丽江，主播比游客多”。
今年五一，丽江古城日均人流量勉强达到2万，媛媛经营的客栈入住率也勉强过半。她一天直播两场，一次2小时，据她介绍，她现在的客源全部来自抖音。
“90后”的媛媛在疫情暴发后的2020年来到丽江，她坦言是冲着较低的转让费来的，她和合伙人觉得疫情总会过去。
除了前期支付的160万元转让费，媛媛的客栈还有20万元一年的房租，现在不得不靠直播来吸引客流“自救”。
好在，她经营的客栈刚刚实现了收支平衡。但对于更多人来说，可能就没有她这么幸运。而那些离开旅游行业的从业者，则有的转行卖起了保险，还有的选择离开丽江，到其他地方打拼。
如何破局？
拥有丽江古城、玉龙雪山、泸沽湖等知名景点的丽江，是无数人心中的旅游打卡“圣地”。1997年，丽江古城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后，丽江旅游业迅猛发展起来。
多年来，丽江市逐步把旅游业打造成了当地最重要的支柱产业。2019年，丽江游客接待量突破5000万人次、旅游总收入突破1000亿元。
疫情暴发后第一年——2020年，丽江游客接待量和旅游总收入下降到2625.1万人次和510.4亿元，分别下降51.4%和52.6%。
丽江街景。图/陈淑莲摄对于丽江遭遇“客流荒”，丽江市旅游协会会长王化新表示，“这与丽江旅游的特殊性密不可分。”
他说，从地理位置来看，丽江处于西南边疆，是长线旅游目的地，80%以上靠省外游客，其中北上广深以及东部游客居多。而丽江的周边是大理、昆明、香格里拉等同质化竞争的旅游城市，2小时至3小时旅游半径人口不足，所以当地旅游业更多依赖跨省甚至跨境游来支撑发展。
《云南民宿产业发展报告》显示，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成都、重庆、西安、长沙、杭州九个城市，是丽江主要的外省客源地，而今年以来，北京、上海、西安、深圳、广州等城市不同程度出现疫情，游客数量锐减。
为了帮扶受冲击严重的旅游业，今年以来云南省出台针对性政策，提出33条政策措施，扩大旅游消费，助力文旅行业纾困解难。
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到，丽江市也相继出台了一系列帮扶政策和措施，比如向旅行社暂退旅游质保金、发放补助资金，为各旅游企业以及经营户联系金融机构，以及联合企业、景区推出惠民活动，发放文旅消费券等。
据报道，疫情发生以来，丽江市通过分类实施房租减免政策为文旅企业和经营户减免近1亿元房租。
但对于丽江众多民宿经营者以及更多的旅游业从业者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多位民宿经营者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疫情之后当地确实有出台一些帮扶政策，比如减租等，但“公租房有减租，个人（房东）就没有，还得看房东”。
有分析指出，丽江旅游业的“一家独大”，使得疫情对当地经济的冲击更为显著。
2021年丽江市地区生产总值（GDP）570.49亿，在云南16个地级市中排名第十三位。“经济不大、产业不强、结构不优、基础薄弱”，是今年丽江市政府工作报告的自我定位。
当地政府也意识到了产业结构单一，过度依赖旅游业的问题。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丽江市提出，产业发展从文化旅游业“一家独大”向文化旅游业、清洁载能产业、高原特色农产业、生物医药大健康产业“四轮驱动”转变。
中国区域经济学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陈耀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丽江作为一个旅游城市，旅游业作为主导产业是它的资源禀赋决定的。他说，疫情不可能长期存在，旅游业的发展还是第一位，但一个城市的发展，还是应该尽可能地往多元化方向去努力。
（文中王文、马丽、叶凯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