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读 《日日杂记》
◎武田百合子/著 北京日报出版社
·夏周
“我们真的活了好久,我对浮世产生了眷恋”。这是日本作家武田百合子在《日日杂记》中的一句话,而它也是对百合子及其创作最好的概括。
《日日杂记》是武田百合子生前最后一本日记集,并未记录具体日期,总是以“一天”作为日记的开头。在书中,百合子饶有兴致地记录日常生活,描述自己看过的电影、吃过的食物、与朋友的闲谈。这些片段看似稀松平常,却总能打动读者。都说“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但百合子总能捕捉到日常生活中易被忽视的细节。有趣的比喻和幽默的对话在书中随处可见。例如当女儿说要扔掉旧东西时,年迈的猫咪阿球恰好经过,百合子便会脑补猫咪的语言,想象它说:“大妈,旧东西不会就是我吧。”在纪念好友大冈的文字中,她写到因自家电视可选择的频道不多,偶尔会去大冈家看电视,大冈会打趣地说:“你家的电视好简洁啊。”
蓬勃的生命力在字里行间涌现,即便书写的是老年生活,仍能感受到朝气。这种文字自然打动了无数读者,使百合子成为日本非常受欢迎的作家,名声一度超过她的丈夫———著名作家武田泰淳。百合子的作品也得到了日本文坛的肯定,色川武大感慨道:“文如其人,可她为什么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呢?我感到绝望。”
有意思的是,百合子曾一度抗拒成为作家,也无意将自己的日记公开出版。她在《那时候》中坦言:“我从小就一直认为,譬如写东西的人、画画的人、弹钢琴拉小提琴的人、跳舞的人,这种人生活在和我无缘的遥远世界里。文章不是自己写的,而是在书本上读的。钢琴是买票去听的。我没想过要当生产文章、绘画或音乐的人。出于兴趣写文章,出于兴趣绘画———我感觉我也做不了这种事。自从我和生产文章的人一道生活,我的这种心态变得愈发坚固。”
然而,在1964至1977年间,百合子随着丈夫在富士过起了山居生活。这段原本为了躲避东京喧嚣生活的岁月,无意间成为她写作的契机。默音在《译后记———生活的枝与叶》中提及泰淳在此期间鼓励妻子记录日常,称“用不着在日记里抒情或反省。因为你是个不适合反省的女人。”1976年,在丈夫病逝后,百合子同意将部分日记收入“武田泰淳追悼特辑”,刊登在文学杂志《海》上。因日记广受好评,1977年她的日记作为《富士日记》正式出版。此后,百合子陆续出版了《狗狗看见星星:苏联旅行》《语言的餐桌》《游览日记》《日日杂记》等作品。
《日日杂记》沿袭了《富士日记》的风格,不作任何的“反省”,而是纯粹地记录生活本身。对于意大利作家埃莱娜·费兰特来说,她可以在日记中写下平时不敢说出的想法,但又害怕心底的秘密被外人发现,因此转向小说创作。然而,读者在《日日杂记》中看不到费兰特式的焦虑,百合子只是随意截取了生活的片段,自信地展示给读者看。阅读它最好的方式,并不是正襟危坐,而是随意地翻开,用一种极其放松的方式,在百合子平静的生活中流连。
当然,《日日杂记》中并不全是闲云野鹤式的闲适生活。作为百合子老年的日记集,它还记录了大量的离别。那些在本书前半部出现的,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人与事物,大多都在后半部“退场”。天皇身体抱恙的新闻让她想起丈夫生病时,“不识趣”的医生用极大的音量说:“情况不妙啊”;而她刚从丈夫的病痛与离世的回忆中抽离,好友大冈便住进了ICU,陪伴她好久的猫咪“阿球”也因年迈离开了人世。
不过,百合子并不会用极度悲伤的语言记录死亡与告别。就像所有年轻有力的生命总会走向衰老那样,她平静地面对死亡。尽管最后埋葬阿球的片段充满不舍与依恋,但淡然与豁达仍是百合子的处世之道。或许,只有以这样的心态面对生命,我们才能真正深入生活本身,感受生活的肌理,应对人生的起落与分合,而这也正是《日日杂记》的可贵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