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开菠萝财经(kaiboluocaijing)原创
作者:苏琦
14岁的范小勤回农村老家了,办了转学手续,回村里继续读四年级。经纪公司和他解除了合同,也没人再喊他小马云。
3年前,“小马云”爆红时,一个名叫刘长江的人曾答应范父一直供他上学到18岁,承诺给他工作,并以此为理由将小马云带走。
在刘长江画的“大饼”里,范小勤会成为江西小马总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总经理,会像马云一样热衷公益事业,或者进军娱乐圈,就像团队对外称呼范小勤的一样:“小马总”“小少爷”。现在,或许是因为他长得不再像马云,被送回来了。
送他回来时,刘老板并没有露面。更让人心酸的是,原经纪公司提供的医院单据显示,范小勤被查出矮小症。很多人发现,和6年前相比,他并没有明显长高,智力水平似乎也停在原地。
可是,网红的印记已经刻进了范小勤的骨子里,只要被来访的人“抓住”时,他就会对着镜头一遍遍重复“大家好,我是小马云,我爱你们”,并索要红包。
一个孩子变成“网红”,被围观、消费、利用,外人只看到了热度和光鲜的一面,只有他们知道自己是如何被训练、被包装的。
短视频和直播时代,网红来钱太快,诱惑力太强,勾起了不少人的“童星梦”,有些家长主动或被动将孩子推出去当网红,甚至说“卖”出去都不为过。这些家长和背后的运营机构为了吸粉和流量,诱导孩子在镜头前表演各种奇葩的吃播、软色情等,还有孩子是受其他网红误导,跟风模仿一些未成年人不应该碰的内容。
已经很难单纯地用悲剧来形容这类事件,娱乐至死的年代,这样的悲剧或许还将继续下去。
小马云解约,“少爷”变回农村娃
听到小马云回村的消息,2021年春节,几位网红主播组团从外地赶来找他拜年,见到的景象令他们大吃一惊,熟知互联网世界流量规则的他们,纷纷拿出手机拍了几段视频,火速发到网上。
视频中的小马云长胖了不少,长得不太像马云了。身上脏乱,整个人的状态更令不少网友大跌眼镜。
小马云一看到有人拍摄,就管拍摄者要钱、对着镜头飞吻,熟练地和镜头打招呼、要红包,不给钱不拍照。一旁的哥哥范小勇称,最近好多人来看弟弟。
14岁的他还不认识钱的金额。视频显示,有人拿着一张100元人民币问他,他答,只认得上面是两个鸡蛋,是红色的钱,不认得是多少钱。有人问他“2加2等于多少”,他一会说2,一会说3,似乎还不会算简单的加减法。
有人发现很难与他交流,他的言谈并不像个十多岁的孩子。不少人觉得这是个博眼球的点,便开始不断让他认钱和算数来逗他。
但小马云口中一直唱着“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嘴里还跟着“哦哦哦”的伴奏,还一直对着镜头喊“爱你么么哒”并飞吻,而且严重口齿不清,吐字不清,越听越令人心酸。
算算时间,小马云今年14岁了,同龄人正在读初中,而据视频里呈现的状态,他的智力水平却还像当年出道时8岁的样子,身高也和当年一样,几乎没变。更糟糕的是,他被发现腿上有很多针眼,怀疑是被注射了抑制生长的激素。有人拍他时,甚至会脱下他的裤子查看有没有针眼,小马云本人则毫无反应。
大家都很难将面前的这个孩子与昔日的小马云联系起来。要知道,网络记忆中、镜头里的小马云,总是处处表现出老板派头,吃大餐坐飞机住豪宅,有漂亮的保姆贴身照顾,时不时出席一些商演和活动,不少人抢着和他握手拍照,并夸他好可爱。
他还在《雾路奇途》、《爷儿俩》等网络电影里露过脸。凭借一张和导演冯小刚的合照,还有媒体称他是由马云亲自安排进入娱乐圈的,是娱乐圈里的“保送生”。
2017年11月,范小勤出现在“双十一”晚会现场的观众席,当穿绿色风衣的马云现身时,他大声喊道:“马云爸爸来了!”这个视频至今依旧在网络流传着,标题则是马云亲自邀请/安排小马云来双十一晚会直播现场。
网友们观看他是通过4个抖音账号,分别是“小马总美食”“小马云保姆”“小马云生活记录”和“小马云总裁”,粉丝从几万到几十万不等,内容多为保姆陪小马云吃饭、逛街等。据直播显示,他们主要活动在山东日照和广东佛山。这些账号目前已被注销,微博也被删光。
他还有一个官方微博账号“乡村贫困学生代言人-小马云总裁”,推文总以小少爷称呼他,粉丝有59万,远超一般的网红。
但这样的生活在今年1月5日戛然而止了。
按照小马云父亲对媒体的说法,春节前,范小勤被经纪公司送回家,是平时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保姆王云辉送回来的,3年前将他接走的老板没露面,只来了一个电话,说范小勤以后就在老家读书。“老板不会再给钱了,合同都改了。”范父说。
网红造访、拍摄小马云回村的视频发出后,一时间,小马云解约的新闻铺天盖地。而面对网络上“小马云被注射抑制生长激素”的重重声讨,2月11日,原经纪公司通过官方微博发布了一则辟谣声明,诊断证明称小马云患有矮小症。
原本看起来风光无限的小马云,因为流量被经纪公司解约,用回“范小勤”的真名,重新返回农村老家。
网红时代,黑或者红都是一股冲天巨浪,大多数人都会被撞得粉身碎骨,何况是一个被裹挟的未成年人。
小马云的悲剧,该怪谁?
这一切,都要从6年前说起。
范小勤出生于江西永丰县石马镇严辉村。在这个约2500人的村庄中,他们家几乎是最穷的一户。
父亲范家发年轻时被竹叶青蛇咬伤,被迫从大腿根部起截掉了右腿,行走只能靠拄拐。因为残疾和贫穷,很长一段时间,范家发都讨不到老婆。后来经人介绍,娶了邻镇小他二十几岁的张丽为妻,妻子意外瞎了一只眼,且患有小儿麻痹症。
2006年,哥哥范小勇出生,两年后范小勤出生。不久后,范家发父亲过世,母亲患上阿兹海默症后瘫痪在床,一家五口全靠范家发养活。
2015年端午节,范家的邻居有亲戚来探望,看到他长相酷似马云,便拍下照片发在了QQ空间。没想到十几天后,马云微博转发称 “感觉自己是在照镜子”。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因为网络发生了碰撞,这一碰,范家的天都变了。范小勤变成了“小马云”,和如今的丁真一样引发多方“争抢”。爱心人士、公益机构、网络主播、商业机构蜂拥而至,要带走他,把村里的路都给压坏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有奶粉店想让范小勤代言,有老板想买下他的头像作为商标,有人借着救助范小勤的名义发起捐款,留的却是自己的银行卡号;有的人是办私塾的,想实验一下“自己能不能教好此前没有接受过教育、看似有智力障碍的范家兄弟”。
据媒体报道,范家发认为,读书才是儿子唯一的出路,因此不论别人说给多少钱,他就是不“卖”儿子。直到2017年,号称“世界华人第一催眠大师”的老板刘长江来了,他对范爸承诺:如果范小勤考上大学,会供他读完大学;如果考不上大学,就让他到自己公司里工作,“绝不反悔”。
那年秋天,9岁的范小勤被带去一千多公里外的河北石家庄,进入南栗小学读一年级。这位刘老板接走范小勤后,一开始还帮范家装修房子,每年还会给钱。自此,这位老板成了范家的恩人,但范小勤爸爸不知道的是,自己儿子在学校几乎不听讲,考试卷上也不写答案,只是涂满了圈圈,平时的主业其实是帮刘老板赚钱。
实际上,变成小马云的小勤成了一件重要的赚钱道具,被人拉着拍照片、拍视频、握手,摆弄来摆弄去,在网络世界,过的是“专车接送、保姆照顾、住别墅”的生活。
一开始还不熟悉镜头和陌生人的范小勤,到后来可以条件反射地对着镜头模仿商业领袖,挥手说:“大家好,我是小马云。”尽管拥有一张神似马云的脸,但范小勤对马云并没有清晰的概念,对自己在做什么、在模仿什么也没有认知。
范家发曾说,自己和儿子每年只有两次见面机会,国庆节和春节。平时只是和范小勤的保姆王云辉电话联系,两三个月一次,儿子只是偶尔和他说两句话。
范小勤身上的所有线都握在幕后老板刘长江手里,他是“小马总”两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据范爸爸称,当时保姆陆续让他签署了两份文件,除此之外,他对公司情况一无所知。
刘长江此前最著名的身份是“催眠师”,曾在《星光大道》、《幸福来敲门》等电视节目中表演过瞬间催眠、人体钢板等节目。
在曾经的采访中,他自称是范小勤的老师,他曾策划范小勤与另一位网红“冰花男孩”的见面,希望将小勤打造成“公益爱心童星小马云”“乡村贫困学生代言人”“企业家小马总”等形象,但似乎并未成功。
不成功是有证据的,三年级的范小勤写信给云南农村的“冰花男孩”时,大半的字不会写,只能用拼音标注。不仅如此,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个班级里年纪最大的学生,已经好几年没有长个了。范父也发现了,却不知道该去问责谁。
刘长江此前接受极昼采访时称,培养范小勤的过程并不轻松,让他坚持下去的“梦想”是让“小马云”背后的公司,成为像阿里巴巴那样的品牌。但这并不是小马云本人的梦想,他终究只是其实现梦想的工具罢了。
范家发对刘长江的情感也越来越复杂,一方面他也知道对方不会白白帮他养儿子,儿子也没有在好好念书,他安慰自己说,别人帮了自家这么多,儿子帮他赚点钱也是应该的;另一方面,他想,儿子在外面能吃饱穿暖,就够了。
但站在小马云的角度看,这三年,他没有同龄朋友、不喜读书,看起来发育停滞,如今还要承受从“天堂”跌回“地狱”的心理落差。最可悲的地方在于,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别再把孩子朝“网红”坑里推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马云身上的“调教感”很重,一言一行甚至有点油腻。小小年纪他已经清楚知道,只要他按照要求做这些,别人就会给他红包,保姆就会带他下馆子,以至于只要一面对镜头,他就会自然而言地做出这些动作。
小马云不但没有自主意识,应有的童年生活也被强行剥夺。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小马云消失了,现在只剩发育迟缓、不会算数的范小勤。
实际上,将智识和身体发育都不完全的孩子当成赚钱工具的案例,数不胜数。尤其是在短视频和直播横行的年代,平台和工具为那些有着童星梦和赚钱梦的家长,大开方便之门。有个手机就能拍,怎么夺人眼球怎么拍。
我们能看到的是,大量有关儿童的出格视频在网络上疯传,这类账号靠发布未成年人的搏眼球视频获得关注,一般都在用户名、文案、评论中求点赞求关注。从发布者的口吻来看,有的是孩子家长,有的是孩子自己,但发布者的实际身份未知。
最让人心酸的是被家长拉去做吃播的孩子。
其中一个3岁的“小网红”佩琪,爸妈在某社交视频网站为她注册了一个账号,为了做吃播涨粉,体重一路飙到70斤。不少网友都看不下去了,留言提醒佩琪注意饮食平衡,但佩琪的爸妈一边继续让孩子吃,一边兴奋地称:“马上破100斤!”
孩子自己也表现出了抗拒,在一条视频中,小佩琪反复央求:别弄了别弄了。她父母一边嘴上说好,一边把她刚吃空的盘子加满。
另一类是短视频平台上的“儿童色情”视频。在镜头下,未成年的女孩穿着露脐装热裤、跳顶胯舞,做一些撩人的动作和姿势,镜头对身体部位进行特写,并在封面配上有明确性暗示的字,如:“欧巴有女朋友吗?”、“衣服差点掉了”等,评论区是各种“叔叔爱你”。
还有一类则是发布偷拍妈妈洗澡、直播妈妈火化等出格视频。视频文案带有明显的“求赞”等流量运营口吻。
此外,曾有众多未成年人在视频平台争当全网年纪最小的妈妈,一度被央媒点名批评。其中一个不到16岁的女孩抱着宝宝拍视频,身后站着她还在念幼儿园的弟弟。视频文案是,相差9岁的姐弟,你刚上幼儿园,我却已为人父母了。
如果孩子本身有天赋、有热情、有机遇,走童星或小网红的道路未尝不可,像之前凭借模仿老师走红的钟美美一样。
钟美美没有沉迷成人世界的名利,他和范小勤一样大,但他和家人拒绝了数百万签约费用,拒绝了北京一套房子。他选择努力读书,将来考取北京电影学院,完成当演员的梦想。
但是,更多的孩子在三观还没有形成之前,没有这样的判断力和克制力,容易任人摆布。更别提很多时候,是父母故意把孩子往“网红”的坑里推。
赫胥黎曾在《美丽新世界》表达过自己的忧虑:人们会渐渐爱上工业技术带来的娱乐和文化,不再思考。孩子可以不思考,家长不能,流量有涨潮就有退潮,生命里总有一些东西是流量和赚钱不能取代的。退一步讲,赚钱是大人应该做的事,不该由小孩去承担。
信息爆炸的时代,总是给年轻人一种误导:不用辛苦读书,不需要有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只要当了网红就能赚钱。据新华网此前的一项调查显示,超半数的95后小年轻最向往的职业就是主播和网红。
加速的网红时代,需要慢一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