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殖列传｜成都选婚房记：被销售劝退，“贷款的都没上车”

原标题：货殖列传｜成都选婚房记：被销售劝退，“贷款的都没上车”

【编者按】
《史记·货殖列传》是最早专门记叙从事“货殖”（商业）活动的杰出人物的史书著作，司马迁阐释的经世济民的经济思想和商业智慧，被誉为“历史思想及于经济，是书盖为创举”。
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正在重塑世界经济结构、重构全球创新版图。在这场大变局中，所有勇于创新、敢于担当的企业家、创业者、打工人的故事，都值得被铭记。即日起，我们推出《澎湃财经人物周刊·货殖列传》，讲述全球化时代大潮中的商界人物故事。
他们为时代立传，我们为他们立传。
“有购房资格吗？是成都户口还是满足社保？”4月15日，四川省成都市青羊区，在刚领到预售许可不久的“文园”销售中心，面对迎宾小姐的询问，陈果脱口而出：“我们在成都工作，社保交在天府新区，已满24个月，上传好资料收到购房资格的确认了。”这也是陈果需要在每个楼盘回答的第一个问题。
售楼处里前来咨询的购房者远远多于置业顾问，人声鼎沸，是杜甫笔下的“喧然名都会”。楼盘的宣传册已经发完了，在迎宾小姐去找置业顾问的空当，陈果对一起来看房的男朋友王帆感叹：“这里总不会劝退我们吧。”
从2016年10月，四川省成都市12区域实行住房限购，至2020年11月，成都将网红盘只针对无房户和棚改户摇号，且无房户的房源数不低于70%。4年时间，成都已七次加码楼市调控。
今年3月22日，成都第九次升级楼市调控，严查首付资金来源，“网红盘”的限售期限从3年延长至了5年；此外，成都还表示将针对热点片区、热点楼盘的二手住房发布二手住房成交价格参考机制。
刚刚缴满社保的陈果和王帆为物色婚房从南边的天府新区一路看回到城区。“价格、位置各方面都满意的楼盘，报名人数就很多，我怕会变成陪跑的，浪费运气。”陈果说。

成都高新区一住宅。本文图片来自澎湃新闻记者刘畅

被楼盘销售“劝退”
陈果和王帆租住在老城区成都电视塔附近。两人均毕业于成都某大学，相恋多年后双双留在成都工作。成都是两人共同的交集所在，分别来自西安和郑州的他们，在成都成家顺理成章。然而，买房的过程却不是那么顺利。满意的楼盘，甚至没有排队的资格。
“陈小姐，你们先加一下置业顾问的微信嘛”，端了两杯柠檬水来的迎宾小姐说，托盘上有一张余姓置业顾问的名片，“来咨询的人太多了，售楼顾问都在忙着，稍等一会儿哈。”
一边等待置业顾问，陈果一边向旁边同样在等待的购房者传授经验说，“这个楼盘马上要登记了，你早点把资格先认证了，不是本地户口要拉2年社保资料的，下午5点后上传资料就要等第二天审核，审核资料还要再等24小时的。”
向置业顾问一一询问了公摊面积、容积率、朝向、房型等问题后，陈果提出想看下样板间。
“我们来不及做样板间，有个电子沙盘……我带你们去看嘛。”余顾问说。出门连续两个右转的一个巷子里，是楼盘的沙盘展示区。在一个茶海前坐下，着中式服装的工作人员送上两杯新泡的红茶。
文园一共只有2栋高层出售，包含回迁的总户数共173户，清水房交付。根据规划，文园没有实体围墙。“我们这个项目就在文殊院旁，根据规划要求，我们只能依靠绿植绿化带分隔小区。”置业顾问说。
“安全性是不是差一点？车库出来的路不是主路口，容易堵车吗？”陈果和王帆对着大屏幕上的电子沙盘细细讨论，124平方米和133平方米两个都是3室2厅，一个房型方正一些，一个厨房更宽敞些。该项目最低售价20270元/平方米，预售面积区间主要在123-167平方米。附近的二手房，单价从老公房的1.1万元到塔楼的2.2万元皆有。
余顾问诚恳地说：“我们这个楼盘锁定资格的时间很短，如果你们没什么马上要摇号的盘，市中心的新盘不多，可以试试我们这个盘。”
如陈果所料，余顾问的话和早上另一个楼盘的置业顾问的意见截然相反。
当天上午，陈果和王帆先去了天府新区兴隆湖区域的星曜名邸售楼中心。“那里的顾问直接劝我别摇，我们大学毕业的只能排在第四类，摇中几率很低。一旦登记，资格要锁定到5月15日，其他楼盘我们就不能摇了。”陈果声音渐渐响起来，“销售手中的登记册都没有打开来，就接待下一组人了，我一听对话一模一样。”
人才招引带来的购房需求
星曜名邸售楼大厅并不大，前来咨询登记的购房者接踵而至，围绕沙盘放置的七八张小圆桌“翻台率”很高。
建议购房者“考虑考虑再登记”的情况，反复上演。
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前，购房者拿出厚厚一沓资料。不同家庭成员的购房资格，都在顾问流畅不停顿的解释中，被一一界定了“最高的排位就是第四档了”。
在成都天府新区买房需要在新区缴满24个月社保，高新区部分区域缴纳的社保有在天府新区购房的资格，在城区缴纳的社保则无法在高新区和天府新区购房。相反，天府新区社保可在成都任意区购房。
星曜名邸是天府名邸的一期项目，2021年1月底，412套房源作为可租售人才公寓项目已提前进行了报名选房。该项目人才公寓销售清水均价为16380元/平方米，单价在16277-18572元/平方米。
售楼大厅电子屏幕显示：2021年4月15日12:13:34，天府名邸一期总套数440套，已售273套，可售109套，拟定合同58套。

星曜名邸售楼大厅

澎湃新闻了解到，该项目剩余房源依次顺序销售的对象分别为：1.因工作调动调入成都市且在成都没有自有住房的单位人员；2.因工作调动调入成都市且在成都没有自有住房的驻蓉部队人员；3.符合住房限购条件，纳入四川天府新区成都直管区“天府英才计划”保障等的重大人才；4.符合住房限购条件，毕业3年以内的全日制本科及以上学历的大学生。
像陈果这样属于第四类情况的大学生有多少呢？成都自2017年实行“人才新政12条”，推行“先落户后就业”的落户政策，鼓励青年人才“零门槛”来蓉创业就业，明确具有普通全日制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的青年人才，凭毕业证来蓉即可申请办理落户手续。在成都同一用人单位工作2年及以上的技能人才，可凭单位推荐、部门认定办理落户手续。
2020年3月28日发布的《2019年成都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成都人才招引成效显著，“人才新政”累计吸引超过33万本科及以上学历青年人才落户。
另一组数据显示，2020年年末共有在蓉高校65所，在校学生103.9万人，其中本专科学生92.7万人，硕士研究生9.4万人，博士研究生1.7万人。
热点楼盘中签率不足50%
人才留下来了，同时增加的还有购房的需求。
星曜名邸销售中心大门的右墙上贴着一张温馨提示：目前银行对按揭购房贷款资料审核十分严格，众多按揭客户被要求提高首付，敬请购房者在基本首付比例基础上多准备购房款。……客户购房款将全部存入银行资金监管账户，开发商无法随意提取和退款，若客户购房后无法顺利办理按揭，会产生违约金，敬请购房者提前预审按揭资料，谨慎购房。

严查首付款资金来源后，销售中心提示购房者在基本首付比例基础上多准备购房款。

置业顾问解释道，新政后信贷收紧，银行流水是房贷的2倍以上才有可能贷下来。另外要求严查首付款资金来源，如果有部分资金是从朋友处借来的，有的银行可能审批不过。“原本无房无贷三成首付，现在可能需要准备四成五成了。”他说。
信贷政策收紧一定程度上平抑了成都的改善需求。“2021年一季度成都市经济运行情况”显示，城市更新进展加快，完成棚户区改造836户、城中村改造353户，启动实施老旧小区改造313个。住房保障持续加强，新增租赁住房1.4万套，开工建设人才公寓项目103个，已有20个人才公寓项目开展租售。
星曜名邸摇号结果显示，星曜名邸登记的无房家庭553组摇175套房源，20组棚改家庭摇74套房源。
随着近几年城市更新脚步加快，成都刚需优先摇号政策自2018年3月起实行，并按照棚改货币化安置住户、刚需家庭、普通购房人顺序参与摇号；5月，限购对象从个人调整为以家庭为单位并扩大限购区域。
至2020年9月，成都增加无房户和棚改摇号的比例，并将增值税免征年限从2年改为5年。
CRIC克而瑞四川数据显示，整个4月，成都商品住宅供应250.83万平方米，连续4个月上涨，环比增长约68%，同比增长约18%。推量集中在一二圈层，项目取证节奏加快，热盘集中加推，6个项目触发熔断，主要集中在成华区、天府新区。成都商品住宅成交面积260.18万平方米，环比无变化，同比增长27%，但热点盘的中签率不足50%。
拎着现金买房的人很多，贷款的都没“上车”
与星曜名邸售楼中心门前川流不息的景象截然不同的，是其对面二次加推的鹿溪樾府楼盘。4月15日当天是购房者去鹿溪樾府选房的日子。记者看到，偌大的等候区里不足十个人。

精装交付的鹿溪樾府开盘遇冷，该项目参考单价24724元/平方米。

根据成都大唐房地产经纪有限公司的数据，2021年4月12日-18日，成都8个项目开盘，整体去化率接近七成。天府新区的星曜名邸开盘售罄，249套房源吸引569人参与摇号，高新区中建天府公馆和邛崃市熙悦公元也开盘售罄，中建天府公馆224套房源吸引490人参与摇号。精装交付的鹿溪樾府开盘遇冷，286套房源开盘仅售出72套房源，该项目参考单价24724元/平方米。
截至5月10日，鹿溪樾府尚未清盘。
“因为价格倒挂，新房比二手房好卖，刚需盘单价2万元以下的比2万元以上的好卖。老城区像样一点的小区，单价很多三四万元的。”陈果总结着经验，天府新区秦皇寺附近一带，目前居住人口不多，“但房价已经两三万一平方米了。好的区域，房价一方面贵，另一方面面积大，特别是现在出的改善型住房全是大面积。”
对于购房资金的来源，陈果坦承：“新政优先照顾无房户，向我们刚需倾斜。但如果想一步到位，普遍需要准备至少200万元首付，总价基本都要奔600万元左右，没有父母支持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星曜名邸销售中心所在的兴隆湖区域并非项目所在地，而是距离约10公里的兴象街，正属于陈果所说的秦皇寺区域。
地铁6号线杭州路站出来，几名房屋中介脚边放着楼盘介绍，举目皆是大兴土木的楼盘工地。因为附近正在举办展会，背街小路边停放的车辆蜿蜒几百米。
“拎着200万现金去买房的人很多。别看这里现在都还没起来，有资格有资金的人都先来占好位置了。”一名中介表示。
根据2017年6月发布的成都市产业发展白皮书，成都以“东进、南拓、西控、北改、中优”为发展方向。白皮书对“南拓”的解释是，高标准、高质量建设天府新区和国家自主创新示范区。
成都对天府新区的规划是“再造一个产业成都”，而秦皇寺区域的定位是总部商务区，是“成都未来城市新中心”，是集总部经济、新兴金融和现代服务等高端城市功能为一体的国际化对外政治、金融、经济、文化交流区域。

工作日午间，成都天府新区金融城一商务楼下，外卖小哥的电瓶车“包围”了共享单车。各平台外卖小哥翘首以盼着大楼里出来的白领是自己手中外卖的主人。

“我还是想尽可能一步到位，能在比较长的时间里满足生活需求。现在的市场向刚需倾斜，我都不是很容易买到房，以后置换改善起来排位就更靠后面了。”陈果理想中的房子是3室2卫，满足一方父母来小住和孩子有独立卧室的需求；周边有学校、医院等配套，以及相对便捷的交通。
根据陈果对周围同事近半年购房的观察，“我们刚需去看房，最后有资格登记并且认筹参与摇号的，都是看了好多个盘经过仔细比较的。这意味着我们刚需都很谨慎，要能排序靠前，才能挑选楼层啊。”
因“个别报名登记人数在房源数3倍以上的商品住房项目，出现了无房居民家庭人数少于房源数的现象”，今年5月7日，成都市住建局会同成都市司法局联合印发了《关于进一步完善商品住房公证摇号排序选房有关规定的通知》，复核后无房居民家庭及棚改货币化安置住户总数不足房源数3倍的，由已报名登记的普通购房家庭递补；在剩余及退出房源销售上也增加了普通购房家庭购房机会。
《通知》提出，登记报名人数≥房源数1.2倍的项目，如在一年内登记选房未到场满三次，此后一年取消登记资格。
业内人士分析认为，成都下半年买房，购房者参与摇号会更谨慎。《通知》增加了对普通资格的友好度，普通资格进入热盘摇号池的可能性提高，刚需买房的难度在一定程度上会有所降低。
此前的4月2日，被万科定位于高端项目的天府锦绣项目加推，房型为172平方米或198平方米的大平层，精装的销售均价约32000元/平方米。该项目同为秦皇寺区域，距离星曜名邸不到2公里。
成都万科天新置业有限公司公告表示，在3月27日选房时，进入摇号名单的购房登记人有未到场及到场放弃选房的情况，剩余可售房源93套。剩余房源优先向原摇号名单内的无房居民家庭、棚改货币化安置住户销售。
剩余房源的争夺也很激烈。
陈果给澎湃新闻记者展示了她的朋友圈。有过几面之缘的一名律师朋友在激动又慌乱地替补选房后，在朋友圈纪念：自带隔壁学校和超大公园的地段，只能现场一分钟盲定，奶奶的户口虽是普通购房资格，但继2017年2月后再次发挥巨大作用。感谢严查投机贷款购房资金来源的强力政策，也感慨瞬间清空房源7天入5亿的大成都强劲全款购买力。没提前（钱）的几天，现场被销售所谓眼光“验资”的，连售楼部大门都没资格进。
“销售完毕统计结果：93套均为全款（的付款方式），贷款的一个都没上到车。”
2017年3月，成都二手房限购，在一二圈层购房需要有户口或连续24个月社保；4月，成都住房限售，严查首付资金来源和还款能力；11月，成都新盘实行摇号。
以172平方米计算，1套房源需要约550万元，93套房源的购房款超过5亿元。加上去年10月开盘的290套房源，天府锦绣两次共推盘520套房源。
“只有老成都人才能排得上。”陈果说，这个盘一期房型比一期的面积大，就算有剩余房源，我们买不起不说，也轮不上“我们要贷款的”。
成都市二手住房参考价格“呼之欲出”

成都城区被修缮维护的老公房。

离开文园时，陈果和王帆决定步行去直线距离700米的文殊庙地铁站，考察日后上班的交通情况，沿街摆满了藤椅，行人随时可以停下脚步喝茶摆龙门。
走到新华大道丁字路口时，左边，抬头可见在绿荫上探出头的成都塔；右边是文殊庙地铁站。这条地铁线可以直接到达陈果的工作单位。一排临街的老公房，搭满脚手架正等待着维护。
“这就是刚才顾问说的‘中优’。”对于二手房，不怎么主动发表意见的王帆说，“老公房不考虑了，次新房还要观望，新政有提到一个二手房指导价，还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呢。”
成都产业白皮书对“中优”的解释是，优化中心城区功能，降低开发强度、降低建筑尺度、降低人口密度，提高产业层次，提升城市品质。
“我们租的就是这种公房，拆是不会拆了，城区的新房以后越来越少。”陈果停顿了一下后，肯定地说，“别看现在高新区、天府新区的配套不如这里，但是，5年后的天府新区一定会不一样的。”
在成都塔附近的建设路，一边的小吃店因为游客络绎不绝排起了长队；另一边的房屋中介则门可罗雀。一名中介说，“区域内看二手房的不多，主要还是观望，好成交的就是学区房”。
5月13日，成都市房地产经纪协会发布了《关于进一步规范我市二手住房挂牌价格发布工作的通知》。要求各房地产经纪机构和房地产销售服务人员下架虚高价格房源，要牢固树立市场参与主体责任意识，不得受理及通过线上和线下渠道对外发布明显高于成都市二手住房最高参考价格的挂牌价格。
澎湃新闻从成都房经协了解到，行业会议上得到的最高指导价是39300元/平方米，但具体的细则还是要等成都住建局通知。

重庆房产中介来成都拓展市场。

50.3平方公里的天府总部商务区是天府新区的一个板块，往南还有125平方公里的成都科学城和140平方公里的天府文创城。
“科学城那里你有钱都买不了，只有在那里工作的人凭工作证才能购买人才房。我想带你看楼盘都进不去，没有工作证不行。”高新区一名中介说。
根据天府新区官网介绍，成都科学城核心区规划面积约73平方公里，布局数千瓦极紫外自由电子激光光源及光刻验证装置等“大装置”11个，引进“中科系”“中核系”等“国家队”科研机构39个，引聚清华、电子科大等“高校圈”项目26个；以空天科技、先进核能、电子信息等为重点方向，以突破原创性、引领性、标志性关键核心技术为目标任务，加快建设天府实验室；打造以院士为代表的“人才港”，汇聚高层次人才270余名、科技创新人才5000余名；聚焦人工智能、集成电路、5G通信、信息安全等数字经济重点领域，引进紫光集团、海康威视、商汤科技等重点企业90余个，集聚新经济企业1.3万余家；持续完善高新技术服务业生态体系，引进高新技术服务机构60余个，培育高新技术企业430余家。
时值午间，位于天府新区金融城的易上·OCG国际中心楼下，奔跑而来的外卖小哥焦急地望着大楼里出来的职员来认领外卖，手机4位数尾号的叫声此起彼伏。向西1公里的美食广场是他们出发的起点。
在美食广场的入口，来自重庆大唐房屋的多名中介人员正向路人推介位于重庆两江新区的楼盘。
他们要在这里停留一周蓄客，除了成都，“公司也会安排去四川其他几个城市。天府新区这里以前也没什么的，差不多五六年房价就涨上来了，成都人最懂得早几年房价没涨时的心情。”其中一名“00后”中介说道。

成都不断收紧楼市政策，南边接壤的眉山市则不限购。许多房产中介在两城交界处拉客宣传眉山楼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