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擅于书写理性偏执狂的爱伦·坡是最有影响力的美国作家吗?
爱伦坡
市面上已经有很多很多种爱伦·坡传记了,其中最详尽的是阿瑟·霍布森·奎恩所著的那本,该书首次出版于1941年,而最简明一本的是彼得·阿克罗伊德2009年出版的《坡:短暂的一生》(Poe: A Life Cut Short)。然而,这些传记几乎都是由文学学者、诗人或小说家撰写的。不同的是,约翰·特雷希的这本《黑夜的原因》(The Reason for the Darkness of the Night)以“美国科学的锻造”作为副标题,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讲述美国最有影响力的作家——我认为就是坡——的故事。特雷希本人也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史家,目前在伦敦的瓦尔堡研究院工作,著有获奖报告《浪漫的机器:拿破仑之后的乌托邦科技》(The Romantic Machine: Utopia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After Napoleon)。
爱伦·坡真的最有影响力的美国作家吗?请注意,我说的并不是“最伟大的”,因为至少有一打最伟大的作家。但考虑到坡卓越的独创性,他去世于1849年,40年的人生中,他开创了现代短篇小说的先河,还发明或完善了畅销书排行榜上一半种类的体裁,包括悬疑小说(《摩格街谋杀案》《金甲虫》)、科幻小说(《弗德马先生案例的真相》《埃洛斯与沙米翁的对话》)、心理悬疑小说(《泄密的心》《阿芒提拉多的酒桶》),当然还有哥特恐怖小说(《厄舍府的崩塌》《红死魔的面具》和无与伦比的《丽姬娅》)。
这还只是小说。叶芝曾称坡为“美国最伟大的诗人”,这听起来的确很荒唐。不过,比《乌鸦》一诗及诗中的悲鸣“永不复还”更有名的诗句并不多。我的父亲是一名钢铁工人,不爱读书,我最早的记忆片段之一就是经常听他念叨《安娜贝尔·丽》的第一节:“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滨海的国度里……”
最终的结果是,坡就像他笔下的角色——超越了坟墓的阻隔,时刻影响着我们。当我们凝视着银版照片中那个悲伤的身影,我们似乎可以瞥见现代艺术家的形象象征——被误解的天才,被愁云笼罩,沉湎于自我毁灭。
《黑夜的原因》
人们至今仍普遍认为坡是这种悲观形象,但这样的印象并不完全准确。特雷希在书中提醒我们,坡的继父母在里士满坐拥财富与地位,备受呵护长大,在弗吉尼亚大学的许多课程都表现出色,就读于西点军校期间也深受同辈的喜爱(其中一半以上的学员都支持了他的诗集)。虽然印象中爱伦坡一直穿着一套严肃的黑西装,很难想象他穿制服的样子,但他实际上在军队待了四年,最高升至军士长级别。
虽然他对待荣誉很严谨,但在日常生活中,他通常都是彬彬有礼的,在工作中更是勤奋得惊人。才30岁出头,坡就已经担任过当时主要杂志的编辑(《南方文学信使》《葛雷姆杂志》),采访过国际知名人士(比如到访美国的查尔斯·狄更斯),不论你相不相信,他还写过一本备受赞誉的贝壳指南(《贝壳学基础》),在对爱默生、朗费罗及其他文学界大拿的尖锐批评中赢得了“战斧侠”的恶名,他的巡回演讲甚至还谦虚地命名为“宇宙”。这些年里,爱伦·坡和家中身患痨病的年少岁表妹结了婚,偶尔也会喝桃子白兰地喝到不知分寸(他是闷头干不是细品),还定期与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打交道。
作为一名终生的“杂志撰稿人”,爱伦·坡可以书写任何东西:幽默小品、书评、仿写、讲述最新的科学发现的文章、骗术揭露(最有名的就是马泽尔的下棋机器人)、关于“作曲哲学”的批评文章、一首几乎无法阅读的宇宙学散文诗《尤里卡》,当然还有杀人犯自我辩护的故事和精神病人的呼喊:“福图纳托千百次地伤害我,我都尽力承受,但他竟冒然侮辱我,我发誓要复仇……的确,紧张,极度令人恐惧的紧张,我过去和现在都是如此;但为什么你要说我是个疯子呢?”
约翰·特雷希
特雷希在《黑夜的原因》一书中强调说,坡为这些幻想场景佐以了大量科学论述。例如,在《默斯肯漩涡沉溺记》中,一位水手的船被吸入了巨大的漩涡,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通过一系列物理学的思考拯救了自己。他观察到圆柱形物体比其他同样大小的物体落入漩涡的速度更缓慢,因此他迅速将自己绑在一个木桶上,从而得以从深水中逃脱。在另一个故事《被用光的人》中,坡描述了一位战功赫赫的军官,他实际上是一个蒸汽朋克机械人,因为他身体的各个部位都被假体取代了。
借由坡的小说和新闻报道,特雷希讨论起了各种科学和伪科学的话题:密码破译、颅相学(该学说认为头骨的凸起能够揭示人的性格,一度非常流行)、自然主义探险家亚历山大·冯·洪堡、19世纪的天文学、骗局的流行、PT·巴纳姆、迷幻术的流行、宇宙理论、史密森学会的诞生,还有重要的早期美国科学家约瑟夫·亨利和亚历山大·达拉斯·巴奇的职业生涯。
显然,特雷希的书囊括了相当多的内容,甚至还有对爱伦·坡航海小说——恐怖神秘的《亚瑟·戈登·皮姆的故事》——标题页的巧妙解构。不过,想要阅读《黑夜的原因》的读者应当知晓,这本书并不是持续、详尽地讲述爱伦坡的一生,而是一系列传记小故事、简短的故事分析,还有关于那个时代的科学信仰的短文。
特雷希的总体论点——爱伦·坡“对科学的深刻了解是他思想平衡的支点”——似乎无可争辩,因为他的许多作品都“推理性”极强。然而,归根结底,我们却被坡的另一个方面所吸引,那就是他传达偏执狂热的能力,近乎歇斯底里,正如DH·劳伦斯说的那样,坡的表达天赋是“强烈意识下的极端狂喜”。
本文作者Michael Dirda为《风格》杂志撰写书评。
(翻译:都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