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英国作家马丁·艾米斯:风格根植悟性之中,库切令人感到乏味
马丁·艾米斯:“偏见不过是人们在表达情感时被滥用的一个词。”图片来源:Photograph: Leonardo Cendamo/Getty Images今年71岁的马丁·艾米斯是英国的一位高产作家,作品包括15部小说、2本小说集和7本非虚构,其中一本是曾经轰动一时的回忆录《经历》。他最近的新书《内心故事》(Inside Story)是一本“小说体的自传”,将以平装本出版发行,小说大致围绕书中叙述者与一位名叫菲比·菲尔普斯的伴游女郎的恋情展开。《纽约时报》评价这本书是“事实与虚构的不稳定但富有魅力的混合体……其中有些章节是艾米斯迄今为止写得最精彩的 ”。自2011年起,马丁·艾米斯和同为作家的妻子伊莎贝尔·冯塞卡在纽约布鲁克林定居,这次访谈是艾米斯在布鲁克林的家中通过电话完成的。
为什么你把《内心故事》当作一部小说来写,而不是作为你的回忆录《经历》的续集?
马丁·艾米斯:这是一本非常唯我论倾向的书——为了让它写起来更有趣,我需要给我的想象力添加一些戏剧性的情节。菲比·菲尔普斯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我所认识的女性的总和,但她百分百是个虚构的人物。
这本书是从一封于2001年9月12日发出的信开始展开叙述的,菲比在信中说你的父亲不是金斯利·艾米斯,而是菲利普·拉金(两人都是英国著名诗人、小说家和评论家,也是一生挚友——译注)。
马丁·艾米斯:我必须为自己虚构一个有关身份的危机——不过事实上我从来没有真正经历过这种危机,我认为这个危机必须是具有强烈震撼性的,就像9·11事件那样。如果你是我这个年纪的人,经历过冷战,你会发现没有任何事件比9·11更能深刻地触动每一个人,无论从心理学层面,还是个人情感上。我觉得,突然发现原来另外一个人才是你真正的父亲所造成的冲击,大致相当于你发现自己以前一直深信不疑的东西现在全部都要推翻。
《内心故事》
你在小说的开头选择了那个特殊的日期作为虚构的自我怀疑危机的起始,是否源自你自己对9·11事件的反应?而且该事件对你的影响也造就了你在那个时期的公众形象,尤其是你在2006年接受《泰晤士报》特约记者金妮·道格瑞的那次采访(那次采访中,艾米斯说:“真的,内心有一种冲动……希望看到整个穆斯林受苦,直到他们收拾好他们自己那些人”)……
马丁·艾米斯:我知道,那次访谈(在那段时间)造成了一些不愉快的骚乱,我非常后悔说了那些话,其实接受完访谈的当天下午我就已经否定自己所说的了。对一个族群进行集体性惩罚这种提法显然是根本错误的——当时我之所以会说出那样的话,原因是那天我接受的是一次长时间的访谈,而且我是在接近访谈尾声时说的那些话,并没有时间去认真理清自己的思路。不过那次事件并没有对我的生活造成非常巨大的震动,我收到过一次死亡威胁和一些网络攻击,但并没有达到“被取消”的程度。
《内心故事》一书中提到你正在写一些有关美国种族主义话题的短篇小说。请问是什么把你吸引到这个话题上来的?
马丁·艾米斯:我9岁的时候在美国上学,有一个名叫马蒂的黑人男孩是我的同学,他和我一样大。有一次我对他说,你想不想来我家喝茶?结果他说,不了,你妈妈不会喜欢我的,我是黑人。那件事后,种族主义问题就一直深存于我的脑海里,而且现在我就住在美国……除非你生活在这里,否则你不会明白这个国家的黑人对种族问题的感受(由马蒂说出来的)是多么真切。目前我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两部长篇小说,一部是关于对黑人的私刑,另一篇则讲述美国内战前的奴隶制。
目前你在策划写作有关当下主题的小说吗?
马丁·艾米斯:我想我不会写这类题材了。当一个人年纪大了,就会倾向于写作历史题材的小说。因为在这样的年纪,当你试图去把握当下世界的脉搏时,你会紧张而且变得不够自信。我不敢说自己能够写出2021年所有黑人心底的感受。我喜欢那种带有历史感的现实,那种密封起来与外界隔绝的现实——尽管威廉·福克纳说过,“过去从未消逝,它甚至并没有过去。”
《内心故事》一书里很少谈及在世的当代小说家,“埃莱娜·费兰特的早期作品”是你这本书中罕有提到的一句。你读当代小说吗?
马丁·艾米斯:我读我的朋友扎迪·史密斯、尼克·莱尔德和威尔·塞尔夫等人的书,但我不会去留意某位25岁的天才写的什么轰动一时的新小说,因为分配我的阅读时间去读那类新书是非常不经济的做法。那些新书——威尔和扎迪的书不一样——没有像严肃作家的作品一样经受过时间的考验,也许日后有成为经典的可能,但也可能很快就被人遗忘。我不想冒这个险去读新书。
《经历》
[英]马丁·艾米斯 著 艾黎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8-8
2010年时你说库切没有天赋,现在你还是这样认为吗?
马丁·艾米斯:我从来没有被他写的任何东西打动过,他的文字只是让我感到难以置信的乏味。如果写出“鸡要回到笼子里歇息”(出自库切1990年的小说《铁器时代》)这样的句子,这本书一定是毫无生气可言的。所谓风格,不是事后再往作品里加进去的东西,它是一种根植于你的悟性中的能力。而一位缺少这种清新的语言的作家,对我是丝毫没有吸引力的。读这样的一位作家写的书你希望自己有什么收获?读懂他们的观点?他们的理论?克莱夫·詹姆斯(澳大利亚裔英籍著名文学评论家、作家、电视节目主持人——译注)曾经说过,创意就是天才。还有什么比“鸡要回到笼子里歇息”更没有创意的呢?如果让我来评论,这样的书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失败之作。
在过去的一年半里你有什么样的体验?
马丁·艾米斯:这次疫情让你哪儿都去不了,这一点对我和我妻子没有太大影响,但是对我们最小的孩子的影响很大,他们刚刚结束大学生活,这种疫情下的生活让他们感觉很痛苦。这段时间我自己好像缺乏努力完成一些事情的意志,以前那种想把事情尽快做完的渴望似乎已经消失了。这也许与疫情无关,只是我的年龄问题。以前我写东西的速度会快很多,现在写作对我来说简直是一场搏斗,并非我总是想用一些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副词,而是我总想尽可能去掉所有在自己写的东西里发现的丑陋的部分。
你最近在读些什么书?
马丁·艾米斯:过去我会觉得如果让我读非虚构类的书籍,就好像要我看西部片或是读言情小说——那些都不是我喜欢的。但是现在我对历史书籍很有热情,我读了很多英国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的书,他喜欢让心智正常的人感到诧异,但其实他是一位非常有条理的思想家。
能否分享一下你的阅读经历?
马丁·艾米斯:当我第一次读纳博科夫的小说、第一次读索尔·贝娄的小说,当然,还有我父亲的小说时,我都感到巨大的冲击。最近这几年,我重读了父亲的大部分作品。这些书中有些地方他屈服于偏见,让人感觉糟透了,偏见不过是人们在表达情感时被滥用的一个词。除开这些,他的文笔还是非常机智和风趣的。他的有些小说我觉得不是特别好,但是《住在山上的人们》(The Folks That Live on the Hill)和《绿人》(The Green Man)则非常棒。我时不时还是会想起读小说的乐趣,但我需要获得更多的知识,我觉得现在没有时间去读小说了。
(翻译:郑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