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范佳来 周頔 实习生 刘亦冰
“华为与陈春花教授无任何关系，华为不了解她，她也不可能了解华为。”“这些文章不是我写的。华为仅为我的学术研究案例之一。”华为和北大教授陈春花的声明撕开了存在已久的盗版书产业顽疾。
7月6日，机械工业出版社发布声明称，近期，网络上有多篇夸大、演绎陈春花教授对华为解读、评论的文章和视频，这种用虚假信息吸引流量、售卖盗版图书的行为给陈春花教授、华为技术有限公司和机械工业出版社造成精神上的困扰、名誉上的伤害和经济上的损失，对此类行为表示强烈谴责。
澎湃新闻记者发现，抖音、快手等短视频、直播平台已成为盗版书商的新型“温床”，滋生了盗版书产业链。
盗版书籍2.5元进货价10元售出
“书苑”“个体书店”“图书进货”......在短视频平台搜索类似关键词，能发现大量售卖盗版书籍的商家。
其中，许多经典名著类书籍以5.9元、8.8元等低价售卖，记者查询买家评论发现，不少买家反馈买回的图书缺页、印刷质量差、看不清内容，并且直言“这肯定是盗版”。
这些图书的营销方式通过虚构一些不存在的“名人名言”，制作成短视频进行传播，并和图书捆绑销售。而短视频的主角，往往是知名作家或是商业巨头。例如，杜撰张爱玲语录“活的认真、笑得放肆、抬头遇见的都是柔情”，亦或是杜撰某商业巨头获得成功是通过阅读某本特定的书籍。
在某短视频平台上，能看见用编造的马化腾语录推销《活着》书籍
短视频编辑用虚构的张爱玲语录推销张爱玲书籍不过，这些图书均在宣传中称自己是“正版图书”，当记者询问客服为何正版书会大量出现缺页、印刷不清、价格明显低于同类店铺的现象时，客服未直接回应，仅表示：“有问题直接找我们就行。”
盗版书价格如此低廉，商家如何从中牟利？一位出版行业人士向记者透露，售卖盗版书的门槛极低，只要有出版物原件和印刷机器就能批量生产，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此虽然售价极低，但能达到很高的利润。
“商家普遍不会仅开设一家店铺销售二手书，而是会通过矩阵号等形式，注册5-10家店铺同时售卖。就算保守估计，一家店铺一个月卖出500本书，10家店铺就能卖出5000本，而现实中，许多盗版书店铺的年销金额甚至能突破1000万元。”该人士透露。
盗版书具体是如何定价的？记者伪装成进货商，联系到一家盗版书供应厂家。厂家向记者展示了进货渠道，其中大部分图书以2-3元/本的成本价格售卖。该厂家告诉记者，盗版书都是走批量渠道，卖的越多，赚得越多，不建议把价格定得太高。一般成本价为2.5元的图书，卖出的售价会定为10元一本包邮。
盗版书供应商的供应价格
供应商建议的定价该厂家还表示，以邮费4元计算，这意味着每卖出一本书，毛利率超过35%，一般买家不会仅购买一本10元的图书就下单，而会一下子购买5-6本图书，普遍的毛利率能超过60%。
网上售书资质可“付费代办”，已形成完整产业链
值得注意的是，互联网平台上售卖盗版书并非没有相关法律规定，不过早已被盗版书商“破解”。
根据《出版管理条例》第三十六条，通过互联网等信息网络从事出版物发行业务的单位或者个体工商户，应当依照条例规定取得《出版物经营许可证》；提供网络交易平台服务的经营者应当对申请通过网络交易平台从事出版物发行业务的单位或者个体工商户的经营主体身份进行审查，验证其《出版物经营许可证》。
大部分盗版书商家未获得出版物经营许可的资质，如何通过平台审核？澎湃新闻记者了解到，在盗版书猖獗背后，代办互联网平台《出版物经营许可证》也成为产业链的一环。某商家告诉记者，如今代办一套许可证的价格为2800元，只需要提供身份证等信息，即可在5-7天内拿到证件，在网上开店售书。
代办资质商家提供的经营许可证样例
代办商家称只需5-7个工作日就能办好证件“办证的客户很多，大多是走量的，不止办理一套。”这位商家透露。记者发现，类似代办资质的商家可以轻易在短视频、电商平台或是搜索引擎上找到，不仅售卖盗版书可以牟利，通过办理相关资质，也成为了不法商家牟利的手段。
除此之外，随着短视频传播的兴起，许多“荐书大V”也通过制作短视频、推荐盗版书获利。网文创作者“宇宙无敌水哥”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曾在短视频平台上发现许多“荐书大V”推荐自己创作的作品，但是仔细一看，发现对方推荐的都是盗版平台，并光明正大的收费，书中频繁出现缺章、乱码的情况，让他十分气愤。
“盗版书已经严重影响出版社的正常销售和作者版税收入。”某知名学术出版机构的部门负责人告诉澎湃新闻记者。目前市面上流通的盗版书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对正版图书的影印，其工艺和品质与正版图书会有很大差别。另一种和正版书完全一样，源于厂家私自加印，未通过出版社的正规流程出货销售。
该负责人表示，对于第一种影印的盗版书，其质量与正版书相差甚远，消费者并不难判别。但对于第二种盗版“真书”，则难以通过外观辨识，甚至往往被当做正版书售卖。
专家：互联网平台负有监管责任
尽管证据确凿、产业完整，但彻底打击盗版书产业链，却是久久难以根治的难题。
“我们发现有商家销售我们的盗版书，大部分时候只能警告他不要销售了，但他不卖我们的盗版也可能会卖其他家的。”上述出版社负责人表示，依靠出版社的自力救济往往很难有效维权。一方面出版社往往难以测算单个盗版书的侵权损失，另一方面通过诉讼等法律程序维权也有司法成本，侵权方时常也不具有赔偿能力。
北京市中闻律师事务所律师卢义杰告诉澎湃新闻记者，盗版久治不绝背后主要有三点原因：一是现阶段大众消费水平、消费心理使然。相当一部分人群仅关注图书价格，忽视知识产权保护，没有意识到“买盗版就是替人销赃”“窃取劳动成果”。当然近些年随着经济社会发展，这一观念已有所好转。
二是监管不到位。盗版图书的生产、销售流程往往具有一定隐蔽性，监管部门有时反应滞后，而随着电子书等技术流行，有的盗版图书网站服务器多地开花，更加大监管难度。同时，有的平台也消极对待审查盗版义务。监管缺位无疑让盗版图书的违法成本低，在经济利益驱使下自然屡禁不止。
三是维权成本高。作者作为个体，往往要投入大量时间在固定证据、交涉乃至诉讼，有时历经千难万苦维权，获得收益却基本和成本持平甚至“亏本”。
对于此类售卖盗版书、肆意编造自媒体文章损害他人权益的行为，平台是否应该负相关责任？清华大学法学院副院长程啸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当前一些盗版书商通过抖音、快手等自媒体平台售卖假书，《民法典》规定互联网平台负有监管责任。
《民法典》第1194至1197条做了较为明确的规定：网络用户、网络服务提供者利用网络侵害他人民事权益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网络用户利用网络服务实施侵权行为的，权利人有权通知网络服务提供者采取删除、屏蔽、断开链接等必要措施。通知应当包括构成侵权的初步证据及权利人的真实身份信息。网络服务提供者知道或者应当知道网络用户利用其网络服务侵害他人民事权益，未采取必要措施的，与该网络用户承担连带责任。
程啸分析称，盗版书商家在平台上售卖盗版书，自媒体在平台杜撰虚假内容文章骗流量，如果当事人发现了平台上内容构成对自己的侵权，就可以要求平台采取删除、屏蔽等必要措施。如果平台知道或应当知道但并不作为，则可能要承担连带的侵权责任。
程啸表示，在追究侵权责任方面，平台无论在技术还是人力物力方面都强于被侵权的自然人，所以法律把相应的预防和制止侵权行为的义务给了平台方，平台有能力和义务去制止侵权行为发生。
抖音相关负责人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基于自身主动防控系统，已对平台图书商品进行专项抽检，构建针对盗版的主动防控能力，并进一步主动清剿违规商家，配合执法部门打击盗版侵权行为。去年，平台发现多家店铺在平台销售盗版图书，遂向警方举报。据报告披露，警方调查后冻结涉案资金1100余万元，查扣盗版图书十余万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