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国科学报》记者 张晴丹
8月13日下午，当谢洪刷到四川省成都市彭州市龙漕沟区域突发山洪一事的视频时，满是叹息。看着视频里被冲走的大人和孩子，心里一阵揪痛，因为他知道，一旦冲走，生还可能性很低了。
中国科学院水利部成都山地灾害与环境研究所研究员谢洪是一名专门研究山地灾害的科研人员。从事这行近40年，他已经见到太多次类似悲剧的重演，“像昨天的这场悲剧本可以避免的！”
每逢夏季，前往山区避暑的游客络绎不绝，许多人甚至是因为“网红打卡地”慕名而来，但大家对于防范这种突发性灾害的安全意识仍然非常欠缺。关于山洪背后，还有许多你不得不知道的事。
改变观念：汛期、雨季尽量不进山
每到炎热夏季，到山中避暑必不可少。近几年，全国多地开始流行到河道里戏水纳凉。四川一些地区甚至把麻将桌摆到河里，吃着西瓜、泡着河水、搓着麻将，的确非常惬意。
但一片宁静悠然的背后，危险随时有可能来个突然袭击。
这次龙漕沟区域突发的山洪灾害正是这样。由于天气闷热，很多市民驱车进山避暑。有人在事发当天上午经过那个路段，看到路边早已停满车，许多家长带着小孩一起进沟。
然而，没人会想到，自己可能即将经历一场山洪灾害。
“下雨天不进山”是人们的共识。许多前来避暑的游客也正是看到当天无雨，认为进山不会有危险。殊不知，山里往往一步晴天、一步阵雨。
“山区气候条件非常复杂，经常出现山上下雨、山下无雨的情况。有时候山上已经暴发了山洪或泥石流，而山下的人还根本不知情。”谢洪在接受《中国科学报》采访时说。
在他看来，是时候改改观念了，并非“下雨天不进山”，而是整个雨季都尽可能避免到山里。一旦下雨，山体坡面容易不稳定，除山洪泥石流外，滚石、滑坡、崩塌这一类的灾害经常都有发生。
前年夏季，谢洪的一个大学同学来成都后觉得天气太热，提出要到山里避暑。谢洪当时就劝他：“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吹空调吧。山里面突发性的山地灾害，说不定哪一天就发生了。”
其实，相关的科普文章年年都有，但每到这个季节，进山的游客仍旧络绎不绝，一些山区路段每逢周六日还会严重拥堵。城里的家长都想让孩子接触大自然，山里的风光美景的确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亲近大自然是好事，这本身没错，但选择的时机不对。
谢洪指出，我国属于季风气候，7、8月份是最热的时候，但刚好也是暴雨频发的月份，也正是这种突发性山地灾害集中发生的时间段。
例如，2013年7月10日，四川省都江堰市中兴镇五显岗发生的山地灾害，一次滑坡型泥石流就埋了好些个农家乐，死亡失踪100多人。2019年8月20日，受暴雨影响，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汶川县水磨镇等地发生山洪泥石流灾害，数万避暑游客被困。
今年7月12日和16日，四川省绵阳市平武县、北川县相继突发山洪泥石流灾害，都造成了人员伤亡，损失惨重。
“这样的例子并不少，但是天气一热，好像大家又把这些事儿给忘了。还有人觉得这种倒霉的事儿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谢洪无奈地说。
“一旦倒下，生还的可能性非常小了”
在关于龙漕沟区域山洪的视频里可以看到，河道内撤离的人群中仍有一些不慌不忙的身影。有的游客慌着去拿财物，更有甚者在听到有人喊道“山上涨水了”的时候，还放不下手中的麻将，“要把这盘打完”。
一些人本可以有机会逃生的，甚至可以避免伤亡。但是，他们都忽视了“水火不留情”。
这次龙漕沟区域发生的山洪是突发性山地灾害。这种灾害发生突然，过程一般很短，山洪肆虐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但就是这么短时间的破坏力，也不能被小瞧。
在河里嬉戏过的都知道，即使是刚到小腿的水位，都有较大的牵引力，想在这样的水里快步行走已实属不易。更别说山洪暴发时，水的冲击力陡然增加好多倍，加上沟底凹凸不平、石头大小不一，人体根本难以走动或站稳。
网上流传的视频中，一些人站立在河道中间无法迈步，有网友评论“立在那干嘛，为啥他们不走啊”。其实，并非他们不想走，而是根本走不了。即使是看上去还不过膝盖的水流，也能轻易将人冲倒。
“一旦倒下，生还的可能性非常小了。”谢洪叹道。
人们选择戏水的区域往往是平坦宽阔、石头小的河段，但山里的河道情况非常复杂，有的区域坡面很陡且有大石头。
在湍急山洪强大的推力下，被冲走的人根本无法控制方向，只能任由身体与河道里的石头不停地发生撞击。
谢洪表示，泥石流的冲击力度难以想象，夹杂着大石头的泥石流，连桥墩都能冲断。山沟里的山洪，也并非只是纯粹的河水，还夹杂着大量的石头、泥沙等在里面运动，这个冲击力也是惊人的。
所以，当有人通知撤离时，或者当看见洪水已经在远处的河面奔流而来时，千万别耽搁别犹豫，奋力撒腿往岸上跑。此刻的逃命重于一切。
龙漕沟区域山洪发生后，网上开始出现各种“逃生秘籍”，其中有一条提到“当水开始变浑时赶紧跑”。对此，谢洪认为，山洪席卷而来时往往仅有几秒或者几十秒，等发现水浑浊后再逃，其实已经晚了。
网红打卡地，可能既不安全，也不美丽
今年，格外火爆的露营风潮带起了一批沉浸式溪流野餐体验群体。一些自媒体平台的网红们，为了吸引流量和关注，更是推出许多“网红打卡地”。
此次事发地点便是其中之一。
山洪发生前，某自媒体平台发布过多篇关于龙漕沟露营的各种攻略文章。事发当天，该区域河道内的确扎有许多帐篷和天幕，人潮涌动犹如“下饺子”。
事实上，这个地方已经发生过两次山洪。当地政府多次发文劝阻游客不要前往打卡，而龙漕沟沿途也一直用铁丝网围着。
附近禁止下河的警示牌上甚至用了河道的两张灾前灾后对比照片，但这些仍然没能劝返不断慕名而来的游客。
记者在某视频网站上刷到一个今年6月份的视频，专门介绍成都的冷门耍水宝地，其中就有彭州龙漕沟。更讽刺的是，拍摄者在视频里竟然还展示了上文提到的警示牌，并在视频中曲解警示牌原意。
龙漕沟禁止下河警示牌的视频截图
近年来，网红打卡泛滥成灾，除了精心摆拍和滤镜加持下的“美丽”之外，很多野游地的安全性却完全无法保障。然而，他们的影响力又比专业科普大很多倍，不少普通游客在出行游玩时，都会参考网红攻略。
谢洪对此深表担忧，他认为，“是时候该管管了”。网红们只看到景色之美，容易“出片”，但他们并非专业人士，不清楚所推荐的野游地隐藏的各种未知危险。而他们带来的流量效应，可能会对许多人产生误导，促使悲剧的发生。
他建议，国家应该加强对山地灾害方面的科普，尤其是应该在中学、小学去做相应的科普。“有些成人有一种盲目自信，认为自己活几十年了，什么没见过。所以给中小学生做科普往往比对他们的父母讲更管用。科普一个学生，就相当于科普一个家庭了。”
面对视频中灾害的发生，目睹被山洪卷走的大人和孩子，屏幕前的我们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劝诫身边的人，汛期、雨季最好不进山。如果非要带孩子戏水纳凉，可以到一些政府允许开放的景区、水上项目等。因为这些地方通常有专家做过评估论证，而且相应的会有一些防护和救援措施，像网红推荐的野游地就别去了。”谢洪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