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水库13》：以叙事实验拖动13年的四季生活，漩涡始于微澜
近期，英国“70后”作家乔恩·麦格雷戈的长篇小说《水库13》，由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引进出版。小说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某年冬季假期，13岁少女丽贝卡·肖随父母来到英格兰中部的山区度假却意外失踪。村民、警察、搜救队、潜水员找了几天几夜都一无所获。事件被电视新闻报道了一次又一次，但每次的内容都差不多。此后的13年间，四季更替，日常往复，人们想象着有关丽贝卡下落的种种可能，她的失踪似乎成了一道阴影，深深嵌入日常生活的肌理。搜寻并未停止，但村子里的生活也还得继续，爱恨离愁、生老病死都还得继续。这部不断累积起平凡生活之力的小说，用13年的时间探索自然世界的节奏和人与人之间的美妙情感，这一切都在一场陌生人所遇悲剧的余震中展开。
乔恩·麦格雷戈与《水库13》英文版乔恩·麦格雷戈这个名字对许多中国读者来说或许还很陌生，书名有点怪的《水库13》是他被译介到中文世界的第一部作品，但其实早在2003年他就曾凭借小说处女作《如果无人谈论惊人的事》（If Nobody Speaks of Remarkable Things）入围布克奖长名单，那年他27岁。
他的第二部作品《很多种开始的方式》（So Many Ways to Begin）也同样入围布克奖长名单。2012年，他的第三部作品《即便是狗》（Even the Dogs）摘得国际都柏林文学奖。
麦格雷戈的每部作品在内容和写作笔法上都全然不同，詹姆斯·伍德、希拉里·曼特尔、乔治·桑德斯等英美文学圈的重要作家、评论家都对他赞赏有加，《卫报》更是将其评为当代最优秀的年轻小说家之一。
《水库13》是麦格雷戈沉寂七年后交出的第四部长篇小说，不出意外地为他赢得了更多荣誉，获得包括英国图书奖、Costa文学奖、伦敦大学金匠学院奖（Goldsmiths Prize）等多个英国重要文学奖项，并入围布克奖长名单、国际都柏林文学奖短名单，横扫《科克斯书评》《洛杉矶书评》《卫报》《金融时报》《泰晤士报文学副刊》、巴诺书店、亚马逊图书等年度好书榜单。BBC还邀请麦格雷戈做了一档《水库13》的衍生广播节目。英国文学评论家詹姆斯·伍德在为《纽约客》撰写的书评中指出，麦格雷戈“虽文笔朴素，却是一位坚定的实验派小说家”。的确如此，麦格雷戈在《水库13》的文本形式上也玩了一些新鲜的小花招。全书共13章，每章13节，几乎每章都以新年的烟火开篇，在一年将尽时结束。河流、树木、狐狸、苍鹭……自然环境与动植物在不同季节里规律变化，秋收节、水井装饰节、恶作剧之夜、板球比赛、圣诞节……每一年的公共活动在固定时刻出现，种种有序的事物标记着时间毫无悬念地流动。
但同时《水库13》又是一部“拼贴画”般无序的小说，麦格雷戈剪碎了每个人的故事线，将其散落在不同的年月里，读者永远不会猜到下一句中会出现哪个家庭、截取哪个时刻、揭晓哪些人的命运。麦格雷戈以全知视角来回扫视笔下角色的生活，突然移开的目光又会在几页后复返，通过这种反复描摹的方式建构起真实生活的全景。正如詹姆斯·伍德所评价的那样，“《水库13》之美其实在于节奏，如音乐般，无休无止的对位。” 这种写法彻底打散了小说的重点，读者关心的并非某些特别的事件，而是一段生活，以及每个人的生活如何与他人相互影响。《水库13》打开了另一种小说叙事的可能性，用13年的时间探索自然世界的节奏和人与人之间的微妙情感，没有宏大的设定，也没有跌宕的戏剧冲突，可又有什么能比对生活和时间的描写更宏大、更跌宕。
译作选读
他们于黎明前聚集在停车场，等待有人告知接下来该怎么做。天气寒冷，交谈寥寥。有些问题顾不上问。失踪女孩的名字叫丽贝卡·肖。最后一次出现在人们视线中时，她身着白色连帽上衣。一场雾低悬于荒野之上，地面冰冷坚硬。人们收到指令后出发，鞋子踏过硬邦邦的土地，嘎吱作响。他们身后的踪迹逐渐消失，被碾过的帚石南恢复原状。她身高五英尺，头发暗金色，已失踪数小时。大伙儿目光低垂，不作声，想着自己可能会发现些什么。唯脚步声、路边犬吠，以及水库那边直升机的动静依稀可闻。直升机整夜搜寻却一无所获，探照灯扫过帚石南丛，如褐色溪流涌动。杰克逊家的羊吓得从一扇破门逃窜，一整晚他都忙着把它们捉回来。山区搜救队、洞穴救援队和警方之前什么也没找着，午夜又发起新一轮搜救。没费多大力便觅得一批志愿者。村里的大半人马早已出动，大家对可能发生的情况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是上山的好时节。有些人踏上进山的路，却不晓得这里天气变幻有多急，夜幕降临有多快。一些人似乎并不知道，山里有些地方没有手机信号。那女孩一家是来过新年的，住在亨特家的某个谷仓改建房里。黄昏时分他们慌张地跑进村子大喊大叫。今晚山区户外非常冷。人们说，她大概只是躲起来了。她可能掉进深谷，可能扭伤了脚踝。她或许想吓爸妈一跳。那会儿有许多这样的猜测。人们只是想开口说话，不太在乎脱口而出的究竟是什么。第一缕晨光乍现，雾散去了。人们站在荒野的最高处，转身就能望见村庄全貌：山毛榉林与集体菜圃，教堂钟楼与板球场，河流、采石场与进城主干道边的水泥厂。这范围太大了，许多地方都可能是她的藏身之处。他们继续前进。沿着地平线可见高速公路上的车流中偶有光亮闪现。水库呈一派单调的银灰色。一阵瓢泼大雨后，地面变软，油腻的棕色污水渗入他们的鞋子。一架跟踪报道直升机在志愿者队列上方低低盘旋，人们很难克制抬头招手的冲动。之后警方在格拉德斯通酒吧召开新闻发布会，但除众人皆知的那些情况外，他们再没什么可公布的。失踪女孩的名字叫丽贝卡·肖，今年十三岁。最后一次出现在人们视线中时，她身着白色连帽上衣、藏青色保暖马甲、黑色牛仔裤与帆布鞋。她身高五英尺，一头暗金色及肩直发。警方恳请民众若见到符合描述的孩子便上报。天气条件允许时，搜救将继续。夜里，电视机的光亮在广场上闪烁，发电机产生的烟雾与酒吧后院的嘈杂声响也弥漫开来。疑云始现。
电影《消失的爱人》剧照午夜，新年到来时，烟花从山谷远侧的城里升起，但因为太遥远，声响传不到这里，所以无人出门去看。村中礼堂的舞会取消了，格拉德斯通酒吧虽挤满了人，却无人有心思庆祝。半小时后酒吧打烊，托尼关了门，所有人各自回家。街上只有警察，他们围在警车旁或掉头进山。早上又开始下雨了。水顺着泡涨的泥沼流下，疾速通过峡谷，涌入荒野边缘低处的人行道。河水因混了山上的淤泥而变稠，羽毛般的浪花层层涌过来，漫过大坝。荒野上插着旗子，用来标示女孩父母言明他们曾到过的地方。这些旗子在风中卷曲收拢，猎猎作响。游客中心的停车场上停满了电视台的采访车，记者蜂拥而至。村中礼堂的搁板桌上摆放着绿色的杯碟，壶里的水沸腾着，培根奶酪洋葱包的气味飘散在雨中。亨特家中，女孩父母所住的谷仓改建房里传来一阵喧哗，声音大到室外的警察都能听见。杰丝·亨特带着一杯茶从主屋过来。一架直升机由水库那儿沿河飞来，缓慢地倾斜转弯，飞越大坝、采石场及树林。潜水员再次潜入河中。一群记者站在驮马桥旁的警戒线后等待拍照，相机对准空阔的水面，他们呼出的白汽萦绕于头顶。低地里，杰克逊家的两个小伙子跪在一只跌倒的母羊旁。第一位潜水员浮出水面时，响起一阵快门声，他缓缓游过水面，裹着潜水帽的头部线条光滑。第二位潜水员出现，接着是第三位。他们依次没入桥洞下的水面，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摄影师们将相机从三脚架上卸下，收起所有装备。杰克逊家的某个儿子骑着四轮摩托疾驰经过这里，让记者们让路。水面空无一物，水流极快。为了搜寻，水泥厂完全关闭了。一周内，第一朵雪花莲出现在板球场边缘，看来冬天还将持续一阵子。学校的老师们都身着大衣在教师办公室里等待着。说什么好像都是错的。暖气管道嘎吱作响，他们大部分人早已习惯了这噪音，屋子里的氛围同先前无异。戴尔小姐询问弗伦奇女士她母亲是否好些了，从弗伦奇女士的描述看来，她母亲并未好转。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只剩轻敲暖气片的声音。辛普森夫人走进来，感谢大家提早上班。所有人都说这当然没问题。是在这种情况下啊。辛普森夫人宣布计划是大家照常上课，但也要做好准备，若学生问起该如何说明。照目前情况看来，他们是极有可能问起的。看门人琼斯敲敲门走了进来，表示不久便能恢复供暖。辛普森夫人向他确认操场的沙砾是否已铺好。他给了她一个无须多问的眼神。
（《水库13》[英]乔恩·麦格雷戈/著，卓雨/译，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10月版）
原标题：《《水库13》：以叙事实验拖动13年的四季生活，漩涡始于微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