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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里的红楼梦

时间:2021-01-25 13:45:39 | 来源:澎湃新闻

原标题:流年里的红楼梦

原创 兰藉文化 红楼梦研究公众号ID:hlmyj001

编辑微信:dongzhu1968

投稿:[email protected]作者

河汉

有人曾评论美国爵士时代的著名作家S-F-菲兹杰拉德,说他就像是在一间挂满钟表的房间里写作。这评论真是精彩,他的作品里确实是充满了时间的流逝感,让人惋惜地流,心慌意乱地流,无限怅惘地流。

而时光流逝的伤感一样在《红楼梦》里存在着,倒更伤感些。年少时,总以为《红楼梦》是人的悲剧,而后又以为《红楼梦》是时代的悲剧,而其实《红楼梦》是时间的悲剧。

时间的悲剧感在《红楼梦》中真是无处不在。第二十六回小红说:俗话说得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谁一辈子呢?

第二十七回黛玉说: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第七十二回司棋也说:再过三二年,咱们都是要离开这里的。

可是,时间的悲剧如果只是生老病死,又未免太普通了些,虽然倒更引发共鸣,但却不值得泪眼婆娑,横竖大家都要往这条路上来。犹如一朵花努力盛开着,盛开过后,便只能是凋谢了。

而《红楼梦》的悲剧感还在于,凋零来得太迅疾——盛开之日,已是凋零之时。但只看迎春便知道了。紧随其后的,还有谁,和谁谁?

她们园中的生活太梦幻,压根儿难乎为继。因此,即使不家破人亡,大观园里的众人也一如她们隐隐预想的,很难有个好结局。获罪,引刀成一快!不过是更痛更省事而已。

而无论多痛,时光依然会若无其事地流逝下去。

但是对人而言,时光的流逝像一个饥渴者在吃一个又甜又脆的桃子,再美味些也终有吃完的时候,空留下一颗桃核,即便能再结出无数新的果实来,到底已不是我们,而一同埋葬的,还有曾经的甘美。曾经宝玉说:“睡里梦里也忘不了妹妹啊。”曾经黛玉说:“你的话我早知道了。”那些曾经的往事,那些时间的无数悲剧。

作家三毛曾说过:“人人都怕死,可若永远不许死,你怕不怕?”

唯因岁月匆匆,属于我们的时光是那样的短暂,我们才如此的留恋人生,更留恋青春岁月,也因此悲剧才显得那样的动人。可若时间是永恒的,宝黛们长生不老地活在大观园里又如何呢?这世上有百年的恩爱,倘或千年呢?万年呢?想上去仿佛依然很美,然而历经千年的相对,恩爱早如云烟还罢了,就只怕连相对本身也如一截烂木头,趴满了各种各样的风干了的虫子尸体。

而其实,远不需要那么久,即便是正常的时日,寿尽百年,也已足够这出悲剧的诞生,毕竟人生各种各样的折磨远多着呢,越是美好的时光,越禁不得对比——当初如何?现在如何?

或许最哀伤的人物是希腊神话中的西比尔,阿波罗许诺她,只要手中还有尘土她就能永远活下去。然而最终她把自己吊在瓶子里,说:“我想死。”贾母也说过:“众人都死了,单剩咱们两个老妖精,有什么意思?”

想来最完美的解决之道不是长生不老,而是死亡的时刻可由自己选择。然而即便如此,我也觉得大观园里的众女儿无需百年,便会纷纷择死而去,而剩下的,一如贾母所说,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虽然时间不够用,可又总有一种错觉,仿佛《红楼梦》里的时间是凝滞的,她们家长里短地过着日子,神仙一般过不完地过。除非是特意研究,否则历经几度春秋一般读者也都不太在意。

然而总有沙漏在生活的背景里泻着,这里岁月迟缓地如午后的微阳,而它却江河日下地泻着,偶尔瞟上一眼,也兀自心惊肉跳。唯有宝玉,小丫头佳蕙说他:昨儿宝玉还说,明儿怎么样收拾房子,怎么样做衣裳,倒像有几百年的煎熬。

然而沙漏分明在身后倾泻,知道的还罢了,像宝玉这样不知道的,倒更感觉悲凉了。我们借小丫头的眼光看过去,亦难免有些心酸。犹如眼看着一个不知道自己已得绝症的人,犹自说着遥远的未来。

可其实宝玉又哪里是不知道,唯因知道这悲凉,才不想知道罢了,倒宁可及时行乐呢。据说热带非洲人寿命普遍偏短,平均才三十多岁就亡故了,也因此他们日日花红柳绿,载歌载舞。宝玉说:“我能够和姊妹们过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么后事不后事!”真不知道的倒仿佛是晴雯。“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晴雯真是纯真啊,哪里会有生死一处?便她不被逐出去,沙漏泻尽时,也是各自流散而已。便肯死,也依然独死一处。

只是待到人死园空之日,大观园里的时间便真的凝滞了吗。断壁残垣,斜阳衰草,千年一瞬,又仿佛一瞬千年,时间会永远定格此处借以凭吊曾经的繁华吗?然而事实是,即便在贾府被抄没以后,大观园也不会让它空下来,转眼便会被赏赐给别的勋贵,哪里有时间给你凭吊过往?彼时沙漏依旧如雨般倾泻着,只是即将滚滚上演的另一出悲剧已与贾府无关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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