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截《唐人街探案3》

原标题：拦截《唐人街探案3》

文｜深燃李秋涵

编辑 | 魏佳

这也许是厮杀最激烈的一次春节档。

距离大年初一不到一周，春节档的战火已经烧到了大众眼前。猫眼专业版数据显示，截止到2月5日，预售开启第8天，大年初一预售总票房达2.8亿元，其中《唐人街探案3》（以下简称《唐探3》）预售票房达1.87亿，位列第一，占比约67.2%。分别位列第二、第三的《你好，李焕英》、《刺杀小说家》预售票房过千万，其余四部影片只在几百万上下徘徊，预售成绩两极分化明显。

“往年春节档，头部影片往往有三部左右，热度、场次排映、预售情况差距不会太大。今年明显出现了一超多强的局面。”一位参与春节档影片发行的工作人员告诉深燃，今年春节档影院上座率政策限定在75%，2月5号北京新规出台，要求上座率降至50%，再加上《唐探3》占比高等因素，“其他影片的场次受到较大挤压”。

不止一位影院经理告诉深燃，《唐探3》大年初一的目标排片占比为40-45%，一旦顺利达成，这意味着其他六部影片的平均排片占比仅在8%左右。这是往年春节档罕见的情况，回顾2015年至2019年春节档，大年初一单部影片最高占比仅在30%左右徘徊。

不过，这还只是战争的起点。

在热门档期，为获取更多排片占比，影片发行方会向院线或影院投放一笔“活动”费用，砸钱越多，影片越有机会获得理想排片占比与播映场次。早在一个月以前，各家影片的发行团队，就已经开始与影城对接排片费用，争取春节档排片占比。“《唐探3》去年撤档前已经投过一轮费用了，今年只是追加，给个两三千，其他片子砸七八千甚至上万，可以说是在围殴”，另一名发行业内人士总结道。

“今年太混乱了”，某春节档腰部影片发行工作人员告诉深燃，1月初她按照往年常规金额与影院已谈下不少合作，后面“砸钱大战”开始，同样的排片占比需求，以近乎翻倍的价格，也撬不动影院了。

深燃分别与四部春节档热门影片的发行工作人员、多位影院经理及多名资深影视从业者聊了聊。据他们讲述，在一线城市，部分腰部影片给单个影院的投放费用在6000元-1.2万元，以获取该影片大年初一在该影院的理想排片比例。这不是个小数目，全国共有1.2万余家影院，有区域发行负责人透露，总资金粗略估算在5000万到7500万之间。而往年影片给单个影院的投放费用在2000元-5000元，数字翻了近一倍。“砸钱”大战之下，已经有影院拿出大部分排片占比，给砸钱多的影片，也有一部分影院选择观望。

拦截《唐探3》，各大发行方已经“杀”红了眼。不过，按照往年情况，大年初一排片占比并不是影响票房的唯一要素，春节档能否跑出黑马，目前还难下定论。

“都在‘送钱’，排片到底给谁？”

“片方天天磨排片占比，真烦了”，某一线城市影院负责人贺宏对深燃脱口而出。

从1月初开始，就有春节档影片发行方陆续找到他，有人先通过微信沟通，着急了不停给他打电话，更紧急的发行方，直接冲到影院“拦截”他，目的只有一个，争取影片在大年初一得到更高的排片占比。

在国内，院线与影院存在两种管理模式，一种是有资产链接的从属关系，院线可直接管理影院、下发排片，为了排片，发行方需先找院线投放，“相当于把影院打包聊”，一名发行工作人员表示；一种为加盟性质，影院每年向加盟院线上交一定比例服务费，但有自行管理权，可自行排片，这时发行方只能单独找影院谈。贺宏所在的影院属于后者，大年初一他只开了部分影厅的预售，整体排片还没有定下来。

眼下的情况是以往从未出现过的。据他介绍，《唐探3》瞄准40%-45%的占比，而《熊出没》《新神榜：哪吒重生》这类动画电影，考虑儿童观影需求，每年都有近10%的稳定排片占比，这就是意味着，剩下的《你好，李焕英》《刺杀小说家》《侍神令》《人潮汹涌》四部影片，排片总占比恐不到一半。

“争取45%的排片，这是不给其他片活路了”，院线资深从业者老刘告诉深燃，春节档共有14天，大年初一观影需求最高，是新片产出票房，依靠口碑撬动后期排片的关键时候。已经占绝对优势的《唐探3》在前期还争夺高占比，“无非是想把存量观众更快消耗，其实要不了45%，数字有点夸张了。”

《唐探3》发行工作人员许非承认这次的排片占比要求高，他告诉深燃，他们内部有创造票房记录的野心，“目标是50亿，进入中国影史榜前几名，甚至是第一。可能跟春节档其他片方存在竞争，但这是有KPI的，公司也不养闲人”，他表示。

其他影片不能坐以待毙。据深燃从多方获取的信息来看，《你好，李焕英》的排片需求为25%-30%。《刺杀小说家》与《侍神令》排片需求占比相近，均为20%-25%，《人潮汹涌》需求为15%-20%。

也就是说，仅这四部影片的目标排片总占比就达到100%。

“这些腰部影片，在强行用费用推高排片占比”，参与此次春节档发行工作的王珂告诉深燃。“有的甚至已经到不理智的地步了”，另一名腰部影片发行工作人员刘敏也透露道。

据她介绍，片方将费用投给影院，但有机会通过卖票回笼资金。“以100人的厅为例，最低发行价30元，一场全部卖满，收入3000元，根据分账票房得43%，能收回1290元，一场投放费用不超过1290元，大致就算不亏，但现在，有的片子为了提高排片，已经不管产出多少了，就要大年初一的排片”，这样的说法得到了其他多位发行工作人员的证实。

疯狂到什么地步？

以张强所在的某一线城市影院为例。据他介绍，在砸钱力度上，《侍神令》位列第一，单店投放费用在8000元-12000元不等。其次为《刺杀小说家》，“一来聊，给出的价格直接是6000起”。

《人潮汹涌》也不甘示弱。“这部光线的片子情况特殊，发行一上来说去年《姜子牙》春节档的投放费用没有退，再追加4000元，想要20%的排片，这个费用跟其他的比太少了，影院接受的很少，排片占比低，最后预售要开了，发行就急了，砸到了14000元”，张强表示。

三四线城市的情况也同样激烈。多位发行工作人员表示，尽管由于疫情返乡青年减少，但下沉市场仍是重点。“比如往年费用在两三千，今年就到了四五千”，一名三线城市的影院负责人表示，砸钱力度同样有所加大。

这也确实影响到了《唐探3》的排片占比。许非告诉深燃，他接触的影城里有的只给他不到9%的排片占比，“实在太低了，我各种给他算，现在这种排片，大年初一得亏多少钱。但人家就是不听，从店长到老板我都在磨，都没有用，死活不答应排片。”他说。

据许非介绍，2020年春节档未撤档之前，《唐探3》就已经进行了一轮影院投放，当时的投放费用在3000元-6000元不等。今年是在原有基础上，追加2000-3000元的费用，相比于其他片子上万的金额，吸引力不大。防御并非没有，据一位协助发行《唐探3》的工作人员介绍，发行过程中，《唐探3》还挪用了部分北京区域预算，对其他地区影院进行追加。“其实北京钱也紧，但其他家砸太多钱了。”他表示。不过这一说法后又被另一名《唐探3》区域发行负责人否认。

砸钱的收益有多大？

市场之所以如此混乱，是影院与片方，都太缺钱了。

2020年受疫情影响，影院停摆180天，多家影院都在承受巨额亏损，“大多都欠了上百万的钱”，有影院负责人表示。

7月复工后也没能止住亏损。首先是上座率的限制，最开始不超过30%，9月份被调整至75%，延续至今。这都将极大影响春节档的票房产出。近期北京发布新规，影院上座率不得超过50%，变幻莫测的疫情让从业者都紧绷着神经。同时，原则上不售卖零食和饮料的复工规定，也砍去了影院近一半利润。

更让影院心里没底的新变化是，今年票补缺失。以往为吸引观众走进影院的19.9元票价没有了，优惠策略统一为，在影院定价基础上立减11.1元。以目前预售的票价来看，2021年春节档影片的票价的确达到了历史新高，这是否影响观影数量，同样充满未知。

“就指望春节档回血，既然片方都送钱来了，为什么不要？”某一线城市影院负责人刘斌一咬牙，把90%的排片场次都卖给了砸钱“狠”的片方们。他的想法是，即便遇到突发情况，有某部影片表现强劲，还有剩下10%的场次来做调整，“其实很多影院也没有把所有的场次空间给出来，给自己留了一些盘旋的余地”，他表示。

他所在的影院大年初一的排片格局为，《唐探3》40%，《刺杀小说家》20%，《侍神令》20%，《哪吒重生》10%，只留了10%给《你好，李焕英》和《熊出没》，而《人潮汹涌》由于一开始砸钱少而被放弃。

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底气，是因为按经验大年初一不论排什么片，都有观众买单。作为全年最重要的档期之一，近年来春节档对全年票房的贡献比例不断攀升，2012年春节档占比仅为2.51%，到了2018年，该比例已接近10%。按照以往数据来看，春节档前两日总票房，可占据该档期大盘的40%及以上。这也是各大片方为了大年初一这一天排片，敢于狠砸资金的原因。

“春节就产票房，这都抓不住的话，就没有机会了，这些片子即便在春节游一轮，怎么‘骗’也能‘骗’一两个亿。”有发行工作人员表示。

对于排片，影院负责人贺宏还有些纠结，“现在唐探的预售票房很高，但不能说其他影片都很弱”，今年腰部影片投放金额，较往年直接翻了倍，他不想拒绝，但另一方面，片子还没有上映，如果将排片给砸钱多的影片，最后上座率不理想，损失的即为影院，他还不敢下定论。

而当下竞争如此激烈，也与影片背后影视公司的业绩压力有关。根据最新披露的年报预告，2020年，19家影视上市公司里15家亏损，只有4家盈利。

《唐探3》背后的万达电影，是所有影视公司中亏损最多的，2020年净利润预计亏损61.5-69.5亿元，即便不考虑资产减值，实际净利润亏损也高达21.5-24.5亿元。更值得注意的是，2020年万达除了联合出品的《我和我的家乡》之外，没有其他能打的影片，而翻看其2021-2022年的片单，虽然影片类型多元，但谈论收益还为时尚早。眼下，《唐探3》是万达电影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好，李焕英》背后的北京文化，被曝出财务造假后一直深陷泥潭，2020年净利润预计亏损高达6.40-7.90亿元。雪上加霜的是，其旗下由郑爽主演的影片《只问今生恋沧溟》（原名《倩女幽魂》）前途未卜，年报预告显示，“受主要演员社会舆论事件影响，该剧能否播出存在重大不确定性。”当下，《你好，李焕英》对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2020年8月上映的《八佰》，票房破30亿让华谊兄弟回了第一滴血，但亏损还在继续。年报预告显示，2020年其净利润预计亏损7.85-9.82亿元，连续亏损三年，虽然在退市新规出台后免于摘牌的命运，仍未摆脱亏损泥潭。由陈坤、周迅搭档主演的《侍神令》，是华谊兄弟存货里阵容最好的一部，被寄予的期望可想而知。

《刺杀小说家》是华策影视首次主控并逐鹿春节档的商业大片。得益于电视剧业务，华策影视2020年实现盈利，但2020年9月以来其股价低迷，“他们还指望《刺杀小说家》抬高一波股价”，老刘表示。《人潮汹涌》参与投资及发行的光线影业，在2020年除主控的《姜子牙》受关注外，其余多部作品都表现欠佳。《新神榜：哪吒重生》主控方追光动画，目前热门作品还只有动画电影《白蛇·缘起》一部，亟需更多撬动市场的作品证明自己。

各家公司都有其困境和压力，拿下春节档都势在必行。

春节档鹿死谁手？

预售开启，排片占比格局初步形成，这意味着第一轮发行大战进入尾声，目前战争进入到第二轮，发行方正在努力稳住大年初一占比，同时争取初二、初三排片，战火还在燃烧。但值得注意的是，并不是排片占比多，影片就能大卖。

根据猫眼数据的记录，2019年春节档票房冠军《流浪地球》（46亿）在大年初一的排片占比仅为11.4%，位列第四，当日票房不及榜首《疯狂的外星人》的一半。2018年情形相似，当年的票房冠军《红海行动》（36亿），首日排片占比不及榜首《捉妖记2》的三分之一，更是上映7天才凭借口碑逆袭，斩获最高单日票房。一个为中国科幻电影带来新突破，一个将主旋律影片的类型化完成到极致，连续两届票房冠军，都是依靠内容取胜。在市场化越来越成熟的机制下，首日排片多少，和最终票房之间没有绝对联系。

“初一排片场次高了，如果观众不买账，上座率会很难看，次日影院会大幅度减场，甚至失去信心”，根据以往经验，贺宏总结道。

那么，在《唐探3》的绝对优势下，谁可能成功突围？

目前看来，其余六部影片都各有优劣势。《你好，李焕英》改编自贾玲在综艺节目《喜剧总动员1》里表演的同名小品，来源于其亲身经历，在当年就有不错的口碑。改编为电影后，沈腾贾玲的组合，被对喜剧片有诉求的观众期待，而在阖家团圆的春节氛围里，温情喜剧电影本就占据类型优势。老刘参加过内部看片，“成片质量不错，被感动哭的人占大多数，的确有黑马像。”但他也表示，“也有人觉得是加长版的小品”，表现如何还有待观望。

奇幻冒险电影《刺杀小说家》是近年院线电影中的新鲜类型，由雷佳音、杨幂主演，讲述了一名父亲为找到失踪的女儿，接下刺杀小说家的任务。一位参加过看片会的业内人士表示，“故事、逻辑、设计都独树一帜，场面特效不错。”而据一直关注其幕后制作的影视行业从业者阿凯反馈，“制作人员跟当年《流浪地球》一样在拼一个新的制作难度”，看好的人不少。不过在春节档，新类型市场接受度如何，存在着较大不确定性，同样还难下定论。

《侍神令》根据手游《阴阳师》改编，由老牌电影咖周迅、陈坤打头阵，是春节档除《唐探3》外，演员阵容最抢眼的一部。根据不同影院负责人反馈，这是最敢砸钱在排片上的影片，“一般会这样做的影片大多是信心不足，当然，也有可能是影片质量过硬，想在前期砸口碑”，刘敏表示。

《人潮汹涌》则翻拍自日本电影《盗钥匙的方法》，在《误杀》之前，国内翻拍电影撬动市场的不算多，“观众可以去翻原版来看，不一定得来电影院”，这也是影院负责人贺宏不敢给《人潮汹涌》太多排片的原因。但依据阵容来看，其导演饶晓志执导过黑马电影《无名之辈》，主演刘德华、肖央、万茜参演的作品，近年失手的不算多，同样有期待空间。

《新神榜：哪吒重生》背后的追光动画，是国漫影视公司中的佼佼者。也许是《哪吒之魔童降世》《姜子牙》已经消耗了大量封神IP的热度，市场对于其期待值不及预期，发行方在与影院谈占排片比时，较为被动。目前，片方已宣布将于2月6日开启超前点映。“这是最后一搏了，如果片子好，点映口碑发酵，能撬动排片，但是也有一些片子口碑不好，点映完就死了”，王珂表示。

目前根据预售，春节档初步格局已经成形。《唐探3》位列第一梯队，《你好，李焕英》是第二梯队的领头羊，除春节档“老玩家”《熊出没》，剩下的《刺杀小说家》《侍神令》《人潮汹涌》《哪吒重生》还在纠缠中。

预售成绩差别太大，其他影片难有与《唐探3》正面对抗的机会。但值得注意的是，《唐探3》也是唯一一部积压一年的作品，回收资金的压力最大，它已经经不起再多一年的折腾了。预售开启后，北京影院上座率限制下调至50%，就释放出一个信号：疫情仍旧是一个全行业需要面临的最大变量。《唐探3》最大的敌人，来自变幻莫测的外部环境。

“《唐探3》质量能够承接住观众期待，都说看完了之后想看4”，老刘表示，在他看来，此次春节档最大变量在《你好，李焕英》与《刺杀小说家》上，“今年就地过春节，下沉观影数量减少，类型会受影响，如果春节档喜欢看温情、家庭的多，《你好，李焕英》表现会好一点，如果和2019年一样，工业电影大家接受度比较高，《刺杀小说家》会上来。”

投资银行中金公司作出预测，在大盘保守、中性、乐观三种情况下，春节档总票房分别可达70.53亿，64.25亿，58.09亿。

当然，春节档还没有到来，在这场攻防战争里，一切都还只是未知数。

应采访对象要求，贺宏、老刘、许非、王珂、刘敏、张强、刘斌、阿凯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