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窥探》里的韩剧「问题」清单
从韩国早期电视剧对各种绝症和失忆的钟情不难看出,一切能够服务编剧制造戏剧元素的疾病都不是问题,而是推动戏剧冲突的利器。
许多主要角色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都不能说是完全健康的,有点问题非但不会削减角色的魅力,反而会增加一些有意思的元素,让十全伟人一样的人更有真实感,比如韩剧《秘密森林》里的男主角就缺乏一定程度的情感认知能力。
至于问题更大的,则有2014年赵寅成、孔晓振主演的《没关系,是爱情啊》和2015年池晟、黄正音主演的《杀了我,治愈我》。
前者是精神科医生和强迫症患者之间的爱情故事,后者是医生和人格分裂症患者之间的爱情故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比精神科诊室更富戏剧感的人物标签让精神疾病迅速降温,直到金秀贤、徐睿知主演的《虽然是精神病但没关系》再有所回暖,不变的是男女之间的爱情戏码,变化的是这一次是精神病院护工和反社会人格的配对。
这几部都市言情题材韩剧在收视和口碑方面表现都不错,精神疾病和人格障碍作为推动戏剧情节的设定就仿佛言情剧中常见的职场设置,借一副躯壳完整两个灵魂的事情,观众最不在意的就是躯壳。这些剧集因为人物的特殊设定呈现出一种荒谬的喜感,观众并不会对剧中人物特质所涉及的现实问题产生深究的冲动。
相比之下,悬疑推理和言情一样都是大众流行文化中的重要类别,和现实之间的联系却深了许多,对特殊人群的表现和展示误导公众认识的问题比言情类别大出许多。最近在韩剧观众群体中颇有热度的《窥探》就存在这样的问题。
韩剧《窥探》的灵感来源于2017年“仁川国小女童分尸案”。是年,17岁的金某诱拐8岁女童回家后将其肢解。金某归案后被确诊患有阿斯伯格综合症。阿斯伯格综合症属于自闭症或泛发育障碍范畴,很难与他人产生情感上的共鸣或是理解他人,但这一群体中也会出现天才。由于作案时金某不满18岁,法院最终判决金某20年有期徒刑。案件被曝光后在韩国引发轰动,也启发了《窥探》的编剧。
《窥探》设定的世界观是上世纪九十年代韩国因“猎头人”连环杀人案陷入恐慌,为了维护官方权威、降低犯罪率,决定以科学为根据推动针对特定胎儿的堕胎法案。电视剧假设了一种结合“天生犯罪人理论”的基因科学研究,这项研究表明人的某种杀人基因决定人出现精神变态,而精神变态中百分之九十九会走上犯罪道路,剩余的百分之一则是惊世天才。
为了防止犯罪,剧中的韩国推行孕期检测,一旦确定胎儿携带这样的基因即进行强制流产。本剧的最大悬念在于主人公的身世,他到底是不是连环杀手“猎头人”的儿子,如果主人公是基因携带者那么他会成为百分之九十九还是剩余的百分之一。
《窥探》是一个悬念丛生的故事,甫一推出就在这个剧荒的春天收获了一波中国观众的喜爱,观众乐于根据剧集不断给出的细小线索推测主人公身世,即便故事推进并不严谨,表现警方工作的部分也欠缺专业性,但这都没有打消观众扮演大侦探福尔摩斯的热情。这部剧在拍摄手法上重视氛围营造,叙事上通过不给观众提供充分条件以及增设干扰项等方式不断实现“反转”加重悬念感,这些都是国产悬疑、惊悚题材可以借鉴学习的地方。不过,韩国人展开想象的翅膀就好象国产古装武侠偶像剧不讲物理原理,《窥探》设定的隐患让这部剧在前行的过程中难免出现诸多阻碍。
从目前剧情的走向上看,《窥探》试图论证基因并不是决定人走上犯罪的唯一因素,后天的成长环境比先天决定因素对结果的影响更大。由于这部剧并不严谨,它使用精神变态一词来归类问题人群,精神变态大多都是天生的,人格分裂、失语症、暴食症、创伤后遗症、抑郁症、妄想症、强迫症、虐待狂等多种心理疾病都属于精神变态范畴,极端的犯罪分子往往是多种精神疾病互相作用的结果。
电视剧中用精神变态描述犯罪分子并不符合学术规范,尤其是韩国政府准备依据医学研究者得出的相关结论推动立法时,这种泛泛的措辞降低了场景的真实性。《精神病诊断及统计DSM》中载入的相关病症名称只有ASPD(antisocial personality disorder),即“反社会人格障碍”,ASPD包含了精神变态和反社会人格两种问题,包括先天决定的精神变态和先天与后天合力形成的社会性变态。精神变态和反社会人格存在诸多交集,精神变态研究通常重视行为,而社会性变态则更重视研究心理成因。从故事目前走向上看,编剧试图推翻天生犯罪基因这个假设,说明即便是基因携带者也可以通过干预后天成长环境对结果进行改变,非基因携带者也可以成为连环杀手。但反复强调精神变态和犯罪之间的联系,也容易形成刻板印象。
韩剧的不严谨容易形成刻板印象。刻板印象往往是人们认识不熟悉食物的较快方式,媒体对大众脑海中人物、事物的刻板印象形成有着很强的相关性,一部成功的影视作品在传播过程中势必会产生这种结果,李普曼在《舆论》一书中有言,“所有影响中最微妙和最有普遍意义的是创造和保持固定的成见的储存物,在我们观察世界之前已有人告诉我们世界是什么样的了,对于大多数事情,我们是先想象它们,然后经历它们的。
如果不是教育使得我们敏锐地意识到这点的话,那么这些先人之见会深深地支配整个知觉过程。”举个例子,韩剧《皮诺曹》播出后,许多突发性娱乐新闻的曝光和热度的快速飙升都会被认为是某些人为了掩盖某些社会性事件故意而为之的。这种理念一旦植入观众心中,很难被彻底拔除。而影视剧创作中对某类群体的塑造是经过筛选和有意设置的,在播出的过程中这种形象会被反复强化以求加强观众记忆,但观众往往并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作为当下收视率最高的韩剧,《窥探》或许并不是不能在用词上对所归类的问题人物进行更严谨的区分,但讨论这些词语对应的含义可能大概率地降低剧集的戏剧性和故事性,让故事变得更加乏味,因而只选用了在受众层面接受度最高的、也是其他影视剧中较为常见的精神问题名称。
当然也可能是编剧本身对精神疾病知之甚少,只根据自己既以形成的刻板印象进行的创作。无论哪一种情况,都变相加重了观众对于这一群体的刻板印象。最后可能的结果就像公众容易认为女司机肇事率更高一样,表现出一种无差别的偏见。而事实上,个体之间的差异是巨大的,带有刻板印象的人很容易失去了解群体以外客体的细节,并不利于认知范围的拓展和问题的解决。
当然,大众娱乐的首要作用是“娱乐”,韩剧对科学的牺牲并不难理解,但看剧的观众对于防备这样剧集中潜在的隐患意识不能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