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像陶渊明那样“穷怡情”,寻找一份生命本真的状态
原创 傅菲 文学报
草盛豆苗稀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五柳先生如是云。种豆怡情,是一种生命本真的态度。种豆得豆,也是为了一种收获的感悟。
傅菲/文
刊于2018年4月19日《文学报》
陶渊明这位老先生,写《归田园居》五首,我最喜欢的是那句:“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结多少果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种下去。他种豆,是一种怡情,虽然他穷得连酒也买不起。穷怡情,是一种生命本真的态度。
黄土适合种红薯、包皮瓜、辣椒。最适合种黄豆。如今,田地大面积荒芜,鲜有人在山上种黄豆,要种也只是在田埂上栽几排育种了的毛豆。毛豆日照期短,最长的不超过三个月,叶茂茎长,豆粒饱满,颗粒粗大。在山垄或在山南,垦出一片地,清明前,撒下豆种,撮上草木灰,撮上几粒黄土,浇几木勺水,隔上三五天,豆子摇着小辫子一样的芽,钻出来。芽是一根脆脆的茎,头上两瓣芽叶,像甲壳虫。这是一个童话世界。芽叶过个十天半月,由黄转绿,像甲壳虫长出的两只翅膀,豆芽成了豆苗。把豆苗移栽到地里,开始了日晒雨淋的一生。土黄豆苗矮矮的,叶子稀疏,中秋后,叶子发黄,豆荚鼓起来,像吃饱了蚱蜢。豆叶凋敝,把豆秆拔出土,用稻草绑起来,挂在屋檐下或挂在竹竿上翻晒。豆秆发黑了,豆子从豆荚里蹦跳出来。土黄豆,颗粒小,滚圆。
中国是一个豆制品十分丰富的国家,有毛豆腐、酿豆腐、豆花、臭豆腐、豆腐皮等。我见过很多偏食的人,但少有不吃豆制品的。山里人用石磨磨黄豆。山泉水泡了一天的黄豆,完全发胀了,黄圆珠般晶莹发亮,手抄下去,清凉的黄豆一下子让人安静下来。用木勺搲豆子掺入磨眼,石磨转动,白白的豆浆汁淌入木桶或木盘里。石磨一般是麻石磨或青石磨,人工凿出一条凹槽。豆浆汁用白纱布过滤出浆汁,倾入铁锅煮熟,加石膏,放在豆腐箱里压榨,豆腐便成行了。
苏东坡后半生颠沛流离,热衷于厨艺,不改达观性情。他写《蜜酒诗》:“脯青苔,炙青莆,烂蒸鹅鸭乃匏壶,煮豆作乳脂为酥,高烧油烛斟蜜酒。”真是很有情致。山中人,最为敬客人的三样东西,老母鸡、新做一箱豆腐、蒸糯米打麻子粿。出箱的豆腐,无论怎么烧法,都是非常美味的。水煮,半煎煮,煎四面黄蒜叶炒,或煮肉、煮霜后白菜,或和青椒芹菜丝咸肉煮干锅,皆为菜中上品。
豆腐娇嫩,是一种心肠柔软的食物。我常想,能把豆腐做出佳品的人,肯定是有一副好心肠的人,不邪恶,不贪婪,懂得养人爱人,有热热的血。这样的人,住在竹林或阔叶林里,喝甜美的山泉水,说温软的话。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即使艰难,也是美满的。一个内心腌臜的人,是不配去吃一块好豆腐的。
其实,我并没有看过草盛豆苗稀。黄豆,家家户户都种。我祖父善种豆。在后山,有一块黄土地,每年都种满了豆子。祖父垦出一块地,挑来两担沙子,打豆秧。打豆秧不需要施肥,早晚往沙上泼水,三五日,黄黄的豆芽露出了两片瘦削的芽脸。从炉里,扒出草木灰,往地上撒一层,豆芽第二天便绿了。憨头憨脑的豆芽,显得清秀,苗条。把开叶的豆苗选出来,移栽到黄土地了。黄土地铺了一层茅草,雨啪啪啪下来,豆秧成了豆苗。盖了茅草的地,荒草是怎么样也长不出来的。没有开叶的豆芽,拔出来,做了一盘青嫩的豆芽菜。
我们种豆,是为了收获豆子。“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豆当然得豆,也得花。黄豆苗开花,甚美。可无人在意。花,多瓣,外瓣浅紫,内瓣深白,多像一张美人脸。可花期太短,花瓣收缩,豆荚毛茸茸地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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