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段君:由1000粒金米的行为所引发的看法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 段君 雅昌艺术网
导语:将500克黄金制成1000粒大米扔进大海,来抵制粮食浪费?究竟是对粮食浪费的反思,还是一种以更大的浪费制止浪费?2021年10月16日,艺术家杨烨炘的这一行为在网络上引发轩然大波。艺术家表示:我扔掉的每一颗米粒都是一种控诉,控诉人们不重视它们,把它们随意丢弃,大量的浪费,事实上每一颗大米都很值钱,甚至比黄金还值钱。究竟,艺术家的这一行为意味着什么?当这种以“浪费”遏制“浪费”的行为贯之艺术的名义,是否就具有了合理、“合法”性?对此,雅昌艺术网特别邀约评论家段君,就艺术家这一行为发表了他的看法。
杨烨炘手捧黄金米粒
(文章原标题:艺术的题材与创造余地——由杨烨炘一件行为所引发的看法)
最近,行为艺术家杨烨炘的一件作品引起了媒体的关注,他把1000粒黄金米扔进黄浦江,以及上海的角落,比如下水道、垃圾桶、地铁站、大街小巷。每一粒黄金米,用千足金制成,与真实大米体积等大,总耗资约23万元,共500克。作品表达的主题是“国民浪费粮食的情况非常严重”,艺术家希望他做的这件事情,“能引起国人对浪费粮食的反思,遏制自己浪费粮食的行为”。
该作品的主题缺乏挑战性,题材属于典型的“政治正确”,政治正确的最大弊病在于它无可辩驳,近年来国际艺术界最常见的展览主题,多为政治正确,比如气候恶化、环境保护、动物权益、种族歧视、性别压榨等等。杨烨炘的创作主题“浪费粮食”,因为它“正确”,所以无法质疑。粮食浪费的确属于严重的社会现象,艺术创作也不是不可以将它作为题材,只是政治正确的题材过于平庸,没有任何冒险性,所以留给艺术加以创造的余地和空间狭窄,只能从实施的具体细节去评估该作品究竟有何出彩或可供讨论之处。
网友们最大的质疑,是说艺术家扔黄金米是比浪费粮食“更大的浪费”。从行为艺术作为专业的角度来看,这不是问题,最具有代表性的是行为艺术常常采取暴力形式,用于引起民众对暴力的关注,暴力在社会生活中司空见惯,行为艺术表演暴力,往往是为警示对暴力的熟视无睹,常常有不明就里的公众,甚至专业人士,抨击行为艺术中的暴力只不过是又重复了一次暴力,是以行为艺术的名义,给暴力的世界增添了更多暴力。杨烨炘用浪费黄金米的形式,提示粮食的浪费,对艺术创作来说,无可厚非,这是一个关于行为艺术的老问题,虽然争议尚未真正结束。
对于这件行为,网友们质疑的另外一个焦点,是认为杨烨炘曾经从事广告行业,所以他用黄金的形式,可能是一场作秀。但我们从杨烨炘在具体实施过程中所采取的低调姿态,可以看出艺术家试图克制作秀成分,首先,购买黄金的费用是他自己掏的,未寻求任何商业赞助,最重要的是,他没有选择在商场、闹市等人群密集的场所抛洒黄金米,也不希望黄金米被市民哄抢,他扔黄金米的过程时间短暂,少量的目击者不清楚他扔的是黄金米,所以避免了哗众取宠的嫌疑。
利用行为艺术某些容易被放大的特点,引发社会争议,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当前部分行为艺术往往局限于表达艺术家个体的感受,即便把自我的情绪传达清晰,但由于没有找到恰当的形式和途径,很难把个体化的经验上升为社会化的普遍感受,也就无法激起大众共鸣。杨烨炘没有避讳作品需要“炒作”的成分,他认为“每件作品都是需要炒作的,但是有好的作品无需炒作。作为一个创作者,不管是艺术创作者,还是广告创作者,还是各行各业创作者,都希望自己的作品在社会上取得一些效果,带来社会影响。”杨烨炘采取的“炒作”形式,关键在于黄金,黄金贵重,扔掉浪费,但在杨烨炘的眼里,浪费粮食才是真正的浪费,在某种程度上,粮食比黄金值钱;换言之,浪费粮食的习惯就是最大的浪费,它比浪费黄金所代表的浪费金钱更加恶劣。网友们评论说,与其扔黄金米,还不如把钱捐给希望工程;而杨烨炘认为,如果把钱捐给公益组织,那只能影响公益组织,如果把它做成一个社会创意事件,那么它能影响更大范围的整个社会。
杨烨炘手捧黄金米粒
显而易见,艺术家使用的创作材料——黄金,以及将它扔掉的行为,是引发关注的起因,杨烨炘打算通过作品随便也挑战中国人的拜金心理:“大家都太爱钱了、太爱黄金了,但偏偏我这个人不爱黄金,所以就引起了大家心理上的一个冲突和矛盾”。我不认识杨烨炘,之前也不了解他的相关创作,所以无法判断他是否真的不爱黄金,但从人性趋利爱财的角度来看,似乎很少有人不爱黄金,或者说,宣称自己不爱黄金、不爱财的说法,是否真实,一定令人生疑。但爱不爱财,无伤大雅,也无需从德性的高度去为自己加以粉饰或辩护,重要是的是看艺术家的实际行动,而杨烨炘确实是自己出资、不求任何利益回报地做了一件关乎社会的事情。
可惜的是,我看到网友们对该作品的留言,不时出现艺术家“有病”的评语,之所以说他有病,除了浪费黄金的原因,还在于杨烨炘把扔黄金米的艺术行为引入日常生活,他不是在美术馆扔黄金米,而是在上海的大街小巷行动。行为艺术家周斌曾言:“无论是在观念上,还是在形式上,行为艺术都冲撞和挑战着艺术领域的既定标准,冲击着传统的流派概念,模糊着艺术与日常的界线。”1936年黑山学院进行舞台研究项目,把日常生活里常见的“漫步”作为舞蹈动作,强调艺术品中存在日常的真实状况,这是把日常引入艺术;而杨烨炘是把艺术引入日常;在大众眼里,艺术并没有模糊日常,不过是“有病”,周斌对此也有答案:“在不少行为艺术作品中,艺术家的一些举动,表面上看确实与疯子有几分相似。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异于日常的行为状态。但区别在于,艺术家的异常行为状态,是理性思考之后、处于意识控制下的异常,是基于艺术创作的需要主动选择的行为方式,而疯子的异常行为,是意识和潜意识失衡下的病症状态。”显然,杨烨炘扔黄金米的做法是经过理性思考之后、处于意识控制之下的异常行动,他事先评估过选择这一行为方式的动机、实施过程,以及可能出现的社会舆论。
杨烨炘手捧黄金米粒在地铁上
不管网友们如何评价,杨烨炘对他们的反馈声音,没必要过于看重,虽然能够理解他对网友们或公众的反应所保持的期待,是为了得到他想要获取的舆论效益。他自己也对媒体宣称“我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我在乎的是自己的动机和初心,即使暂时不被人们所理解,有一些争执和意见,我觉得都是能够坦然面对的。”杨烨炘的心态是值得肯定的,争执和意见是作品效果的一部分,大多数艺术家难以接受的都是公众的恣意诋毁、信口雌黄,好评仍是艺术家的期待。不管是差评还是好评,我认同周斌的态度:“放弃让公众说你好的欲望,就是放弃对他者毁誉的牵挂,也是放弃自我膨胀、自我神化的欲望。”包括杨烨炘在内的行为艺术家群体,最佳状态是放弃对观众好评的执念,做作品也不是为取悦网友或公众,行为艺术家所做的事情,尤其是针对社会和公众所做的事情,只是艺术家自己的表达,即便好评如潮,也应该放弃自我神化的膨胀。不仅是行为艺术家,所有真正的艺术家都应如此,目前中国艺术家——包括各行各业的中国人,自我膨胀、自我神化、自我陶醉的病态心理过于严重,稍微做了几件事情,就开始盲目放大自我、自以为是,社会的固步自封以及各种社会冲突的产生都与此有关。
杨烨炘扔黄金米的作品,最后引发我想说的一点,是关于艺术对社会的作用问题。杨烨炘在接受《大河报》采访时谈道:“我希望能够为这个世界做出一些正面的倡导和改变,通过我自己的专业和艺术的方式去帮助这个世界变的更好。我的作品风格就是以社会为画布、以社会问题为出发点、以社会洞察为基础,通过艺术的创造,把这些问题揭示出来,或者是提供一个解决方案,亦或是提供一个互动的空间,然后引起大家对这个问题的讨论以及产生的改变。”我赞同艺术可以试着去做一些倡导,以社会问题为出发点,把问题揭示出来;但我不赞同艺术能够改变社会;艺术改变不了社会,艺术的力量比起政治、经济、军事的力量,太微弱、太微不足道,艺术也提供不了社会问题的解决方案,只能如杨烨炘所期望的,艺术可以提供或制造一些互动的空间,引起大家对问题的讨论,而改变的产生,不是艺术所能轻易染指的。
2021年10月23日
原标题:《段君:由1000粒金米的行为所引发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