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作家大卫·米切尔：这个世界仍以为自闭症患者没有情感

原标题：英国作家大卫·米切尔：这个世界仍以为自闭症患者没有情感

52岁的作家大卫·米切尔出生在英国绍斯波特，在马尔文长大，现在住在爱尔兰科克。30岁时，他出版了九部小说中的第一部——《幽灵代笔》，并曾凭《九号梦》和《云图》两次入围布克奖，也创作过歌剧歌词和电影剧本。米切尔与他的妻子吉田佳子一起将自闭症回忆录《我想飞进天空》从日文翻译成英文。这本书是作者东田直树13岁时创作的，一举成为国际畅销书，现在已被改编成纪录片《跳跃的原因》，米切尔也在其中参演。

你第一次阅读《我想飞进天空》有什么感受？

大卫·米切尔：我儿子最近才被诊断患有自闭症。我们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帮助他，这感觉有点像我们失去了自己的儿子。我的妻子从日本订购了这本书，开始坐在厨房桌边阅读，并为我口头翻译了一些内容。直树和我们儿子的行为有惊人的重合，也颇有说服力地解释了这些行为。当时，我们四岁的儿子会在厨房的地板上反复撞头，我们不知道原因。我们就是在这段时间读到了这本书，天啊，它是我们的救星。

《我想飞进天空》

[日]东田直树 著 张怀强 译

中信出版集团 2016-4

它是如何帮助到你们的？

大卫·米切尔：有实践层面的帮助，但更多是存在层面。这本书感觉像是我们还没有失去他的证据。他还在这里，只不过我们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沟通障碍。然而，知道他与我们不同，和不知道他的问题所在，是两件非常不同的事情。这本书真的鼓励了我们。

《我想飞进天空》挑战了对于自闭症的刻板印象。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大卫·米切尔：这本书的存在本身，就戳穿了一些更有害、伤人、让人绝望的迷思。如果自闭症患者没有情感，那这本书怎么会被写出来？这本书并没有用逻辑来驳斥那些误解，它本身就是一种驳斥。而且，从实际情况来看，它帮助我们理解了一些事情，比如我们儿子为什么会崩溃，为什么会突然无法自拔地抽泣，或者为什么有时候会快乐地傻笑。

这本书教给你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

大卫·米切尔：假设自闭症患者很聪明，不要假设他们智商低。假设他们能够完全理解并采取相应行动。不要用哄小孩的语气，不要调整你的词汇量，不要把自闭症患者和神经正常的人区别对待。让他们走出婴儿化的牢笼，允许他们成为完整的人，不要剥夺他们的这份资格。这样做没有任何坏处，反而会带来好的结果。

《云图》

[英]大卫·米切尔 著 杨春雷 译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0-1

你在阅读时的情绪是怎么样的？

大卫·米切尔：说实话，我最初的反应是内疚。我无意识地把他囚禁住了。我相信了所有的迷思，关上了他未来的所有门，并判处他在哑巴监狱中待了一两年。读过直树的书后，我想说的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是这样的。”《我想飞进天空》的最后一篇故事是短篇小说《我就在这里》。翻译的过程中，我看了七遍，每遍都看哭了。这篇故事有着巨大的情感能量，这种力度不会消失，现在依然会让我感动。

你和你的妻子一起翻译了这本书。为什么你会决心做这件事？

大卫·米切尔：这本书教会了我们如何与不会表达的自闭症儿童互动，但那些会和我们儿子有接触的人是否能了解呢？所以我们翻译了这本书，并送给他们，说，“请你们读一读吧。”当我的经纪人和编辑知道我们翻译了这本书后，我请他们帮忙印了几千份，只是为了让和我们有着相同处境但不会说日语的人能够读到这本书。但它变成了畅销书，一位评论家甚至把它比作罗塞塔石碑。

你和东田直树见过吗？你对他是否“真的”写了这本书的争议有什么看法？

大卫·米切尔：是的，我去东京参加活动的时候见过他。我们坐在桌子两边，我用日语和他交谈，他用手指着字母表上的字母回答。这种沟通方式并不容易，但我亲眼看到了。我和他面对面交流过，而且他真的非常棒。我看到了直树为了“讲出”那些句子所付出的巨大努力和意志力。我当时想：“至少，我能帮他传递他要表达的信息。”

《跳跃的原因》海报

电影版是怎么实现的？

大卫·米切尔：制片人选择了这本书，我以顾问的身份参与其中。他们飞到科克，我们一起讨论如何把它改编成影像。直树不希望参与其中，也不希望这是一部传记片，这让这部纪录片朝着迷人的方向发展。它成为全球无法表达的自闭症患者的写照，效果非常好。用歌手加斯·布鲁克斯的歌词来说，“有时，上帝最大的礼物是祂未被回应的祈祷。”

直树对这部电影有什么看法？

大卫·米切尔：他给我们发了一封可爱的电子邮件，说第一次在不同的国际背景下看到和他一样无法进行口头表达的自闭症患者，这给了他一种世界性的归属感。这不是专属于有钱西方人的问题，而是整个人类的问题。也许这就是神经多样性新时代的第一步。

你对这部电影有什么愿景？

大卫·米切尔：希望许多人看到它，了解它传递的信息，不再把自闭症当作认知障碍，而是把它当作一种交流障碍，然后采取相应的行动。我希望它能影响到非业内人士、没有接触过自闭症的人。因为我们已经对此有所了解，而其他人仍然认为自闭症患者没有情感，就像《星际迷航》中的人形机器人Data似的。我希望这种说法能够得到改变。我希望公交车司机不要盯着来回摇晃的自闭症乘客看，我希望超市里购物的人不要惊恐地看着自闭症儿童在七号过道上发脾气。基本上，我希望的是世界上能有更多善意。在过去四年里，我感觉善意已经成为了一种濒临灭绝的品质。去他妈的，让我们的世界重新拥有善意吧。

你参与了《黑客帝国》第四部电影的剧本撰写，这部电影将于12月上映。你能透露什么吗？

大卫·米切尔：我不能透露情节，就不会有可怕的娱乐律师来抓我。几年前的圣诞节，导演拉娜·沃卓斯基、编剧亚历山大·赫蒙和我在英奇多尼酒店写完了剧本，就在离这里不远的海岸边。电影是遵循防疫措施拍摄的，主要在柏林取景，现在正在进行后期制作。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它。

《黑客帝国4》片场照

你最近读的一本好书是什么？

大卫·米切尔：石黑一雄的《克拉拉与太阳》。对于一个中年作家来说，看到他每本书都越写越好，我很受鼓舞。如果他能做到这一点，我们也能。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读者？

大卫·米切尔：相当贪婪。我小时候口吃，现在也是，这使我的语言能力内化了。我在书中找到了安慰和慰藉。我所有的生日礼物和圣诞礼物都是书券，或者去伦敦的蜉蝣肆书店、伯明翰的哈德逊书店逛一圈。那是我年轻生活中最快乐的日子，也是我职业发展的开端。我的阅读口味比较广泛，但倾向于奇幻和科幻小说。几乎所有我喜欢的作者都是女性：艾莉森·厄特利、苏珊·库珀、佩内洛普·莱夫利、罗斯玛丽·沙特克利夫、厄休拉·勒古恩。我很感谢她们所有人，我早期读到的东西为日后设定了标准。

你在凯特·布什合作了现场演出《黎明之前》。作为她的粉丝，那是什么感觉？

大卫·米切尔：与偶像见面可能很幸福，也可能很糟，但与她合作就像是一份礼物。她很亲切，很体贴，我对我们短暂但相当激烈的创作互动有很珍贵的回忆。她的音乐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就像石黑一雄一样，她也越来越好。我只是希望她能多录一些歌曲。

《九号梦》

[英]大卫·米切尔 著 唐江 译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3-8

你和著名喜剧演员同名同姓，你们被认混过吗？

大卫·米切尔：我们有时会收到对方的活动邀请。几周前，我被邀请参加一个叫“三句话”的播客节目。我听了一集，他们请来了喜剧演员罗伯·布莱登，节目很搞笑。我给制作人发了邮件，问对方是不是找错了人。我觉得在十年前，我们都悄悄希望对方会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但这并没有发生。我只是很高兴我确实很喜欢他的作品，所以我不介意我们被认混。

你在准备另一部小说吗？

大卫·米切尔：我正在准备一部短篇小说集。我过去20年写了一些故事，我想为它们找到一个永久的家。我重新润色那些故事，然后再写一些新的，一本免费的书就这么诞生了。当然，一切没有这么容易。我对它们进行了大量改写，基本上已经成为了新的故事。现在它们的内核开始联系起来，可能会变成一部奇怪的长篇小说。

你最近喜欢哪类文化活动？

大卫·米切尔：主要是阅读。在英国脱欧和特朗普卸任这段时间，我突然不再阅读了，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新闻变成了恐怖故事，我选择在Netflix上避难，差不多有五年没有阅读。这对一个作家来说并不是件好事，对吧？但在隔离期间，我重新发现了阅读的激情，我甚至终于读完了《尤利西斯》。一直以来，别人提到 《尤利西斯》这个话题时我都会保持沉默，现在不会了。

（翻译：李思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