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晓忠
2月3日Meta发布了弱于预期的财报,股价暴跌26.44%,市值蒸发2500亿美元,近一年内Meta从历史新高的每股384.33美元跌到216.18美元,跌幅近44%。当日Meta连累一批同行,阅后即焚的鼻祖Snap跌了23.6%,图片共享社交平台开创者Pinterest收跌10.39%。
Meta的财报,从数据看似乎并非不能接受,其去年四季度营收336.7亿美元,还稍微高于市场预期的334.09亿美元;其每股收益3.68美元,低于市场预期的3.84美元,与其在元宇宙上的高投入有关。那么究竟是什么触动了市场的敏感神经?
锁喉Meta的是何方神圣
去年四季度Meta的日活跃用户和月活跃用户为19.3亿人和29.1亿人,低于预期的19.5亿人和29.5亿人,其预期2022年一季度营收270亿~290亿美元,低于市场期待的302.5亿美元。前者让市场担心Meta旗下的矩阵化社交应用正在失去成长性,降低用户黏性,尤其是对年轻用户的黏性;后者让市场担忧Meta没有找到缓解苹果隐私保护计划的方案,及其以中小型企业为主的广告客户存在结构风险,影响其御寒能力。
概述之,重要的是Meta财报数据背后的市场逻辑,对于移动互联社交平台,用户规模、结构和活跃度是其业绩增长的基础,用户规模下降、结构偏中老年化、用户活跃度降低等,在数字经济下对社交平台的冲击是指数级的,对用户来说离开一个社交平台只是弹衣冠,对社交平台来说失去的就是整个云彩。
Meta的应用产品布局上,短视频Reef还没形成优势,而用户偏好现在已从读字、读图阶段向刷视频阶段转变,视频应用实力不足的Meta未能抓住这一趋势,反而其护城河业务增长乏力,这让市场对其非常警惕。
Meta表示,业绩受损的重要原因是苹果去年4月推出的应用跟踪透明度隐私功能(ATT)。ATT使广告主难以获取用户的设备广告标识符(IDFA),从而难以对用户进行识别,除非用户主动点击“授权同意”,应用才可使用用户的IDFA,Meta认为ATT带来两大挑战:广告定位精度降低和评估结果变得困难,直接导致其损失100亿美元;随后苹果又推出了应用隐私报告,用户可以查看各类应用使用其地理位置、照片、声音、通信信息的频率,苹果还推出了iCloud private relay,以防止包括苹果之内的其他人访问用户数据,等等。
有关用户隐私权保护,并非苹果一家在行动,谷歌其实去年也推出隐私保护的“隐私沙箱”计划,并倡议淘汰第三方cookies,在其应用商店Google play添加安全模块标签,尽管在各方压力下谷歌将cookies淘汰计划推迟到2023年;但是,用户个人信息保护已是数字经济必须重视的一个本原性问题。Meta等各类数字平台企业,未来必须适应个人信息和隐私不能再非授权使用,这才是对Meta最大的“坏消息”。
Meta的短板,与过去的最终告别
美国前总统奥巴马的白宫健康政策顾问阿图·葛文德写过一本畅销书——《最好的告别》,谈的是健康出状况的人,往往被恐惧和求生欲包围,而导致过度医疗,在生命终结之时,以最痛苦的姿势告别。
其实,最好的告别,不论是重启新生,还是万物归原,对人和企业都是需要的。去年Facebook通过更名为Meta,重金下注元宇宙,随着Meta去年四季度财报发布,人们越发觉得Facebook的更名更像是一种自我救赎,苹果的ATT将Meta拖出了流量变现的舒服地带,这让扎克伯格等管理层看到硬件和操作系统上的缺失,是其商业板块最大的BUG,即苹果的ATT政策,改变的是移动经济的商业逻辑,而Meta对此无能为力。
扎克伯格为Meta开启的这个与过去的告别,可能并非最好的。元宇宙可以让Meta跳出眼前的苟且,开始布局远方的田野。Meta在2014年收购了全球最大的VR硬件制造商Oculus,更名为现在的Meta Quest。VA/AR/XR等是元宇宙最基础的物理设备之一,用户要沉浸式体验至少目前看来需要这类设备,对Meta来说,有了Quest加持,在未来的元宇宙领域就可以避免在移动互联领域上被人“卡脖子”。
不过,这可能只是拆了一个看得见的“雷”,用什么系统驱动Quest的沉浸式体验设备,这个问题不解决,Meta在元宇宙领域依然站不到C位,目前Quest制造的设备主要还是应用在定制版的安卓系统上。
Meta自2019年开发自己的操作系统,委托微软WindowsNT的联合开发者卢科夫斯基为其构建,以摆脱对安卓和iOS的依赖。遗憾的是,Meta在2021年11月停止开发自己的操作系统。这意味着Meta在搭建元宇宙生态上给人雷声大雨点小的观感。
当然,未来元宇宙的深度沉浸体验,是否必须是AR/VR/XR等,而不可以是其他,如眼镜等是否可以,无需物理设备的全息系统是否可以,其实一切皆有可能。随着更多巨头加入元宇宙领域,参与虚实场景交互、参与打造数字人推动数字经济由数字孪生向数字原生转型,元宇宙无疑是一个开放式议题,每个人、每个组织都有自己的元宇宙观,通过区块链底层技术,元宇宙领域可能是多种设备和多种操作系统的融汇式交互,元宇宙不是独木桥,是条条大道通罗马。
而基于区块链技术的元宇宙,对个人信息保护比现在的苹果和谷歌更彻底。这意味着,在元宇宙中,通过软硬件营造生态入口,就可以无障碍获取用户多维度数据,然后通过算法打造商业帝国,可能不再适用,因为数据拿得到,未经授权读不了。
更确切地说,苹果和谷歌启动的对个人信息的保护机制,是与传统的一场告别,终结的恰是包括Meta、谷歌、Tiktok等在内的互联网巨头们现有的商业运营逻辑。
换言之,依靠海量大数据处理,用算法等人工智能挖掘甚至诱导用户偏好,进行所谓精准定位和结果评估,然后对用户进行精准推送的商业模式,在个人信息产权制度日渐完善下,这个从移动互联等打造而出的平台化的生态竞争,将面临被终结,数字经济需要重新起航。
格式化商业,扭曲的数字经济生态
对于格式化社会的灾难,电影《分歧者》给予了最具形象、也最富冲击的艺术表达。现实中,推出ATT的苹果,计划推出“隐私沙盒”的谷歌,使用非对称加密的区块链技术等,就是现实版的分歧者,其所面临的反对声音不绝于耳。
设备广告识别符是否是个人隐私?这不应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何况每个人对信息敏感性不一样,敏感性意味着信息存在一个使用权让渡的行为。
既然设备识别符和个人IP地址,属于个人信息,那么在法律上就属于排他性权属,如同用户浏览网页、APP等而留存在cookies里的数据等,属于个人信息,不经用户同意就使用,本身就是僭越行为。
数字经济时代,数据是最基础的生产要素,这本身就涉及数字产权问题,数字产权不清晰,数字经济就很容易扭曲。
以现有的数字经济为例,人们在数字产权的归属问题上忽视的问题太多,导致数字经济充斥着大量公地悲剧现象。
这种数据在产权上出现的公地悲剧问题,给数字经济带来的根本性风险,就是参与者用残缺的理性格式化着经济和社会的方方面面。智能交通、智慧城市、智能驾驶,等等,是便利人们生活工作的助力棒,还是规范人们生活工作的指挥棒?一念之差,南辕北辙。
当前我们处于数字经济的原始时代,用户留在各类应用平台中的信息,还没有清晰产权,就成为了互联网平台商业运作的生产要素。
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各类APP就如同安装在用户手机里的一个个特洛伊木马,偷偷摸摸访问用户的地理位置、照片、麦克风、通讯录、摄像头,以及cookies数据;然后,通过这些数据为每一个用户画像。
这些平台运营商的用户画像,是否如同他们所说的比用户还更了解用户?这是个伪命题。首先,用户偏好是一个开放式话题,如同水,并无定势和常态,平台所说的定位精度,依据的是用户的横截面数据,而且这些横截面数据还是不完备且发散的,这就如同投资者用某股票的历史数据来预测该股票的未来走势;眼见不一定为实,用诺奖得主卡尼曼的说法,这跟掷骰子一样,合成谬误、叙事谬误、光环效应、必然性错觉、结果偏见、规划谬误等,总有一款适合你。
其次,平台提供的用户画像,是要在风马牛不相及的数据中找出规律,锁定用户画像,靠的是数学理性,通过搜集大量的数据进行训练,找寻不同数据之间的相关性系数,然后搭建算法模型。其实,这一过程就类似于诺奖得主哈耶克论证的计算,需要无数个联立方程式求最优解,而这个最优解在现实中并不存在,何况数理本身就逃脱不了哥德尔的不完备性。
为了精确画出用户画像,往往需要平台对数据进行拟合,就是先有逻辑甚至结论,然后用数据进行近似验证,然后不停地给用户推送这个近似,诱导用户往算法设定的偏好上靠。现实中,我们看到用户看什么、使用什么,系统就给其推送什么,因此与其说是平台为用户画像,不如说是平台在通过说教和诱导,对用户进行格式化处理。这就如同电影《分歧者》,通过设定性格分类将人分为诚实派、平等派、智慧派等等,然后将无法归类者列为危险的分歧者,维护系统良好运行的核心就是绞杀分歧者,这部电影形象化地展示了格式化商业模式带来的系统性灾难。
中外平台模式,说白了不是发现用户偏好,而是不断格式化用户偏好,将用户封锁在信息茧房中。不过,平台运营格式化的用户偏好,使整个市场和社会置身于复杂的系统性错误中,因为一旦其认知和理论解释不了真实世界,人们面临的最大风险不是黑天鹅,而是灰犀牛,这里的灰犀牛就是格式化带来的系统性错误,人类经历的最典型灰犀牛,一个是乌托邦,一个就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经济滞胀。
因此,当前用格式化用户,甚至格式化经济、社会的商业运营逻辑,一旦遭遇苹果推出的ATT就瞬间被瓦解,警示Meta所遭遇的,是整个数字经济的病灶,无视之,数字经济最终就是一个失魂落魄的构造体。
终结是为了更好地开始
如果说,苹果对用户的隐私保护,揭开了现行数字经济的致命伤疤;那么,我们要庆幸的是Meta的失落,使人们认清格式化的商业模式是一条死胡同,没有清晰产权规范的数字经济,没有生命力。
数据清晰的产权归属是数字经济的本源性基础。不论是个人信息,还是法人信息,其产权归属都要避免公地悲剧;否则,数字经济面临初始型扭曲,如同国内要素资源与商品市场的市场化程度不匹配所带来的结构性问题,以及经济内循环面临系统性衔接问题一样。
正如上文所言,IDFA属于个人信息,在产权上属于排他性占有,过去平台未经用户同意利用其进行所谓精准定位,本身就侵犯了用户的所有权,并将用户IDFA的收益权和使用权与其所有权隔离,有违市场的等价有偿原则。
而将用户在平台运营商网站、APP等留下的信息,视作是平台的资产,是一种认知谬误。一种资产的最终确权,并非是谁主张谁所有,而是具有系统性的市场逻辑,产权清晰的一个必要条件就是不会出现外部性风险,以及产权所有者对资产价值的决定性影响力等。
将用户留在平台网站和APP上的信息,归为平台所有,很容易出现公地悲剧、外部性问题,平台也对这些信息的价值缺乏内生影响力。信息要具有市场价值,信息承载的必须是行为人的真实显示偏好,就这一点来说,平台无法保证其获取的用户信息是用户的真实显示偏好,信息传递的是行为人的真话还是假话,平台难解难分。这其实就是产权归属不清晰带来的外部性和公地悲剧问题。
拿无法证实证伪的信息进行交易,就如同让市场为内含价值不确定的东西进行定价,唯一确定的就是资源错配。
这就是为何当前平台运营模式,最终会走向“我就是市场、市场就是我”的市场对立面的深层原因,也是当前平台运营模式最终将用户、经济和社会格式化的重要原因。
因此,Meta也好,其他平台也罢,要在数字经济下生存发展,就必须要充分尊重用户的数字产权,用户的个人信息、行为信息等,不论是存放在其设备,还是在云端,抑或在应用程序的cookies里等,都是存储方式的不同,产权归属都应该清晰划定为谁出的数据谁拥有。Meta等的价值在于通过技术等为用户挖掘其偏好提供便利和专业支持,而非是生产比用户更了解用户的合成谬误和叙事谬误。
必须坚定信念,要发展数字经济,个人信息的保护会越来越严格,个体信息保护不仅是基于法律,同时也受益于先进技术,未来法律上不能及时厘定的产权,技术上可以得到护卫,如区块链技术会将用户的个人信息、行为信息等通过非对称加密,防止任何人不经产权人同意免费使用。这将意味着未来对平台运营商来说,不经同意是无法看到其想要的信息的。事实上,当前数字网络中,垃圾信息、诈骗现象不断,表面上看是信息泄露,本质上是个人信息产权不清,导致只有使用者,没有保护者。
产权是商业和市场存在的前置条件,商业的最终逻辑就是相互成就,市场的基础逻辑就是促成相互成就,任何市场主体背离商业和市场的逻辑,迟早都将被终结,因为扭曲的东西最终会反加其身。
由此可见,Meta所面临的,是一种终结的开始,它终结的是数字经济下的产权不清,资本的无序扩张,它开启的则是产权清晰下的商业逻辑和市场逻辑,相互成就。
(作者系财经专栏作家、资深金融从业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