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相申
鲜章平在文坛耕耘有30多年了,而我认识他也有30多年了,可以说是注视着他成长到今天的。20多年前,鲜章平出版文集《站在阿力玛里的土地上》是请我作的序;20多年后,诗集《兵团之恋》问世,作为老大哥,我欣然再次为他写些读后感想。
这些年来,鲜章平不间断地创作诗歌、散文、小说,不仅散见于各级报刊,还出版过几本文集,但他最爱的还是诗,也最擅长写诗,这与他的性格特点和人生经验有关。
鲜章平是个内心敏感细腻的人,这使他比常人感受到浓度更高的喜怒哀乐,这也是一名诗人最宝贵的特质。他不满足于仅仅用天分观察这个世界,他还深度地参与别人的世界,也邀请别人参与到他的世界中,生命的澎湃和变化无常往往令他激动不已。诗歌是最适合表达汹涌情绪的一种方式。但鲜章平没有把诗歌当作情绪的宣泄,而是作为一种有克制的情感倾诉,而表达上的克制,会让诗更有力量。这就像他的人一样,外表平静,内心激情奔涌。
《兵团之恋》就体现了鲜章平的这一性格特点,也延伸到他的写作观念上。鲜章平创作了很多诗歌,本集只收录了他的部分作品,而这些作品又大多带有现实主义色彩,同时也具有边塞诗的特点,是鲜章平多年来阅读、行走、静思的成果。
我们从诗集目录中就可以了解到鲜章平军垦后代的身份。他的身上有一种从血脉里继承来的使命感,心中装着家国情怀。生活在这方土地上的军垦后代有着这样一种共性,他们爱这块土地爱得深沉,爱得还没有离开它就想念起它来。作为诗人,鲜章平把对这块土地的爱都浓缩在诗里,写也写不完,写也写不够。
《兵团,兵团》,章平用重复的语言作为标题,既制造了诗眼,也创造了一种铿锵的语境。“我从南泥湾走来/井冈山记录着我的前世/天山南北续写我的今生”语言轻描淡写又重如千钧。《兵团,兵团》组诗篇幅长达370行,历史典故信手拈来,情绪倾泻一气呵成。他很擅长这种体裁,喜欢使用特定的类型语词,善于用排比句制造感情上的递进。如:“他们中有撒播‘五四’火种的莘莘学子/他们中有走过二万五千里的钢铁战士/他们中有曾经翱翔蓝天的空中骄子/他们中有曾经驰骋大洋的海疆卫士/他们中有黎明前弃暗投明的迷途者/”。又如:“一个个气死牛的开荒记录/一个个战严寒的顽强经历/一个个斗蚊虫的‘宝典秘笈’/一个个创高产的时代辉煌/一个个接地气的技术革新/”。这种技巧很好地呈现了主题思想。炼句也很精彩,如:“信念是铁,缺铁就会贫血/创新是钙,缺钙难以站立”,读来抑扬顿挫,有韵律之美。
《伊犁,伊犁》《军垦后代》《两代人的乡愁》《辽阔》《乌鲁木齐的第一场雪》《乌鲁木齐的温度》……鲜章平一首接一首,似乎永远表达不完他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与眷恋。“经历了人生的风雨才品出故乡的味道/无论走到哪里,永远走不出对你的眷恋/一次次流浪,一次次远行/只能使我对你的感觉更加刻骨铭心/我要说,你是我的山河,我的爱情/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无私的馈赠”(《伊犁,伊犁》)。
鲜章平为人不矫情,写作也一样。他的灵感大部分来自实际的生活体验,部分来自诗人独有的幻想世界。他不喜欢用修辞、抒情的手法“打扮”自己的诗歌,而是努力从平凡生活中发现诗,从有意义处看出无意义,从无意义中找到意义,然后重新组合,发挥想象力,制造距离感和空间感。
鲜章平擅长刻画现实主义题材的诗歌,但不能说他就属于这个流派。难能可贵的是,红尘滚滚,人到中年,鲜章平性格中还保留着一些纯真和童趣。他的浪漫主义情怀也使他能够在诗歌的框架内自由想象,创造出虚实结合的语境。如《茶舞》:“像一群天鹅游弋在平静的湖面/忽而有一只踮起脚优雅地旋转/热情的水唤醒了沉睡的灵魂/一粒茶有一粒茶的思想/一只杯装得下整个春天……”“茶遇见水/是前世和今生的复合/浮或者沉/都是一个美好的过程”。鲜章平摆脱以事论事、以物论物的质地,将茶性用灵动的语言将其与不相关的物象联系起来,气韵流动,语言抒情,是一种与现实主义截然不同的诗意风格。再如《江南春城的蛙鸣》:“不管马路上刺耳的鸣笛/不管街市里刺眼的灯光/我就在这里/张大了嘴尽情地歌唱/绿树为我屏蔽了喧嚣/荷叶为我撑起了绿伞/这小小的荷塘/是我在都市里的天堂”。诗人将自己想象成蛙,以低于草丛的高度呐喊,流露出的些微童趣也泄露了鲜章平在平静外表下的偶尔跳脱,浪漫就在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中。
鲜章平诗歌的浪漫主义主要通过对自然情景的描绘来实现,有时也会通过个别诗句的造境来实现,如《六十七团旅游资源考察记》:“这里有最好的土壤/所以这里有最好的葡萄/和葡萄酒/至于像欧洲的哪个地方/我的左耳朵没有告诉右耳朵……”
鲜章平的诗歌里最多的是表现家国情怀的主题,如《祖国》《当亿万双手紧握在一起》《信仰是战胜恐惧的一剂良药》等等,不胜枚举;有对微小生命的关注,如《流浪猫》《开在深秋的花》等;有对故人的缅怀,如《别离》《可克达拉不会忘记》等;有对自然的热爱,如《伊犁河边的薰衣草》《伊犁味道》等,还有活泼泼的人间烟火,如《孜然,人间烟火》:“在汉人街生动的烟雾中/你是撩人胃口的妖精/隔着拥挤的人群/执拗地钻入我的心肺/羊肉串在炭火上跳舞/你是最好的伴侣/浸入骨肉的爱恋/一同走向烟火人间”。瞧,世间就是这样,有着各种悲欢与离合,超脱与现实。
激情式的创作冲动也有偶尔平复的时候,鲜章平一时的迷茫偶尔会流露在字里行间。《秋天是人到中年的沧桑》《微信时代》《开在深秋的花》都从意象里透出惆怅和对人生的思考。如《门》:“走出去/又是一个天/身后是空空的屋/和满屋的回忆……”“离开之后才明白/人的根永远无法腾挪/挣扎有什么用呢/我们能选择伴侣/却无法选择父母/彷徨/有时候真想停下来/任时光从身边溜走”。这大概就是中年人普遍面对的问题吧。
在诗集的第三部分,诗人以一种缓慢移动镜头的方式,带领我们跟随他将目光投向远处。《爱上攀枝花》《嘉兴吟》《绍兴,温婉的山水孕育出铮铮铁骨》《在乌镇,赴一场千年的约会》《在苏州,品味慢生活》等,这些游诗的创作方式,鲜章平仍然采用了他最熟悉的特定的类型语词,着重突出了红色历史和情怀。在这类诗歌上,他有力地展开了思想和语言,显然,对他而言,这有着进一步推敲、挖掘的意义。
岁月的沉淀与积累,让鲜章平在诗集中渗透了娴熟的语言与叙事的自由,他的诗歌有一种缜密的逻辑表达,有历史的高度、人性的深度,但情感的表达方式一如他为人的本真——文字自由、叙述真切、语言畅达。不可否认的是,熟练地使用某种特定语言,在帮助诗人确立风格的同时,也可能让他陷入或多或少的自我重复中,这应该是鲜章平目前突破自己最大的敌人。
鲜章平对挚爱着的故乡有赞美亦有忧虑,我相信,诗歌真实的表达比虚无的呐喊更有价值,鲜章平为此付诸了行动。
(本文为《兵团之恋》一书序言,刊发时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