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野生动物园位于青藏高原东北部，青海省会西宁，海拔2300米。副园长齐新章的办公室在一幢三层小楼里，朝西的窗外，比树影更近的是纵横交错的脚手架，小楼因为墙体被鸟类破坏和风雨侵蚀，正准备整修。
这是全国唯一一座拥有兔狲、荒漠猫和普氏原羚的动物园，被网友熟知却另有原因——“穷”。“盘活这座贫穷的动物园”，齐新章从不讳言“贫穷”，也不回避自己的种种尝试。
挨骂
齐新章是河北人，上大学前他只去过两次动物园，一次是保定动物园，另一次是北京动物园。2009年，原本位于西宁市中心人民公园里的西宁动物园搬到西郊的西山上，建成一座野生动物园，简称“西野”。齐新章作为“西野”搬迁后入职的第一批员工之一，也是唯一的研究生，选择留在远离家乡的西北工作。
职业生涯的开端并不顺利。齐新章硕士阶段的研究方向是高原鼠兔，还分不清金钱豹跟雪豹。互联网上微博刚刚兴起，他自主注册运营的“西野”官方微博还没有“出圈”，跟动物园相关的话题里满是质疑声。
“他们会谈到动物的福利、动物的感受，人类为什么可以随意支配动物。我们那会儿考虑的是什么？就是动物别死，差不多就已经完成任务了，至于动物福利压根没听说过。”齐新章说。
△“西野”的科普展板，回应热门提问。
改变
事情在2013年发生了一些变化。齐新章在网上刷到一些国外先进动物园的情况介绍，他第一次知道，有一些动物园是不挨骂的，甚至是被人尊重的。
也是在这一年，齐新章通过考试，当上了西宁野生动物园副园长。他想，既然有了改变动物园的机会，那就尝试一下。
齐新章投入到推动丰容的工作中。丰容，是指在动物园里丰富动物生活情趣，满足动物身心需求，促进动物展示更多自然行为的一系列措施。“以前我们觉得就应该打扫得干干净净，水泥抹平，什么杂物都不要留。但这样其实是最差的，地面越乱越杂越好。让动物能够接触到水泥、沙子、土壤、木头、石块……都能接触到是更好的。”
△动物在“西野”的生活环境
齐新章还在端午节安排让动物们吃粽子形状的饲料，或者按蹴鞠的传统玩球，吸引媒体报道，也让游客看到动物不同以往的状态。但是，“穷”仍然是个绕不开的问题，要调动员工的积极性去做丰容，也不是靠精神力量就能实现。
“一个月拿着一千多块钱，就够吃个饭，还要苛责他们去做丰容，确实有点过分了。”齐新章大刀阔斧地调整了工资制度，普遍涨薪500元，还在饲养员中设置了竞聘上岗的核心岗位，工资再高500元。这些核心岗位的笔试和面试都有相当比例的题目是关于动物福利和丰容。动物园还成立了丰容委员会，最多的时候，一个月收到了42份丰容项目申请。
很快，“西野”各个场馆都有了丰容尝试，岩羊在石块搭起的假山上爬来爬去；小熊猫在铁丝网编成的空中管道里穿梭；猴子有了一个两米宽的小水池，可以跳水和游泳。
盘活
涨工资、做丰容，这些钱从哪里来？——营销。
齐新章说，当时动物园知名度特别低，只要不断地提高知名度，就会有稳定的游客来。他曾做过简单的统计，动物园的游客量跟城市人口基数有稳定的比例，野生动物园是10%到15%，城市动物园是15%到25%。作为野生动物园，“西野”当时的游客量已经达到城市人口基数的25%，也就是城市动物园的上限，再想增加难度非常大。但后期，“西野”在网络营销积累的人气开始变现，外地游客数量甚至超过了本地游客。
西宁野生动物园还有另一个身份——青海野生动物救护繁育中心，它承担着整个青海省的野生动物救护工作。在一些时候，“贫穷”的问题也要往后放。
今年3月8日，西宁野生动物园救护了老年的雌性荒漠猫“黄老太”。“黄老太”携带着多种病毒，在漫长的排毒期之内都不能展示，对动物园来说几乎是没有价值的，但投入却已有上万元。对于“西野”，这是一个“恐怖”的数字，但与此同时，齐新章说，救护动物的时候，其他所有东西都已经放开了，“在这个角度去谈钱没有意义”。
“英雄”
齐新章的动物园不仅是西宁的动物园、青海的动物园，也是全体网友的动物园。齐新章的网名是“圆掌”，圆圆的手掌，像是动物的抽象标志，也是他职务的谐音。游客中有不少是网上的粉丝，也有人在现场认出正在直播的“圆掌”。
△齐新章正在直播
2017年，一场雪豹救援让“西野”正式走进了公众视线。网络关注度短时冲顶也让齐新章体会到“流量”这把双刃剑的威力。有网友持续质疑让齐新章的工作一度跌入低谷，但同样是依靠网友，齐新章得到“最后那一点点勇气”。
他珍藏了一支“英雄”钢笔，而有“雪豹卫士”四个大字的锦旗就挂在办公室书柜的玻璃门里。
在今天的西宁野生动物园，把动物福利放到一个相当高的位置是饲养员们的共识。而“最穷”的标签还在。
齐新章觉得没什么：“为什么我们被冠以‘最穷动物园’，大家还那么喜欢？不是说我最穷我就不动了，而是哪怕一分钱没有，我们也在做事情。我们很多丰容都是零成本的，甚至都是用废弃物去做的。明明没钱，但是我们做了很多有钱的地方也没做的事，所以才赢来了那么多喜欢。”
齐新章坚持，“最穷”一定要打引号。一来动物园位于西部经济欠发达地区，财政过高比例的投入不切实际；二来动物福利是没有上限的，“我现在做了一些丰容，但是为什么这个场馆面积不能翻10倍呢？所以永远是缺钱的，对动物永远是不够的。”
△齐新章在办公室
“有的时候看起来我像是在倒退”
北京动物园的设计者张恩权这样解释动物园的意义：“让游客在参观后将所有的收获和感悟体现在日常行为改善，减少对环境的压力，让人类和野生动物可以更长久地生活在地球上。”这句话启蒙了齐新章。水泥、砖块固定了动物的一生，他认同“动物园有原罪”的观点，但在西野的十多年，他有足够的底气和自己、和动物园达成和解。“我现在可以非常坦然地面对原罪的问题，不用再担心别人用这个问题来骂我们了。”
“唯有了解，才会关心；唯有关心，才会行动；唯有行动，才有希望。”这段话来自动物学家珍妮·古道尔，齐新章时常引用，还把它立在了“西野”的门口。
齐新章自称是“妥协派”。他举的例子是水流入海，“最快的方式绝对不是自己水滴石穿，把每一个石头都穿过去，遇到石头，绕一下就行了。”
“有的时候看起来我像是在倒退，但是我用倒退的方式最终实现了目标，而往前硬刚的到现在还没刚过去。”这是他对自己的形容。
这个夏天，滚烫志向如何烙进生活，又如何靠近理想？总台央广中国之声再次推出系列特写《夏天里》，今天推出《高原上的动物园》。
▌本文来源：中央广电总台中国之声（ID：zgzs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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