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十字路口｜席勒：我们对2021年应该保持足够乐观

原标题：美国的十字路口｜席勒：我们对2021年应该保持足够乐观

2020年初，百年一遇的新冠疫情把全球经济推入危机之中。为应对疫情冲击，美联储采取了激进的“零利率+无限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美国国会通过总额超过3万亿美元的财政纾困政策，极力避免经济与金融市场陷入无序与混乱之中。大规模刺激为市场注入了大量流动性，美国股市、债市、楼市均创下历史新高。

但同时，美联储9月发布的数据显示，受股市上涨等因素推动，今年第二季度美国家庭财富净值环比增长近7%，达119万亿美元，这些收益主要流向最富裕家庭，而另外还有许多民众则收入缩水甚至失业。截至3月底，最富有的10%美国人拥有该国三分之二以上的财富，前1%的富人拥有全美国31%的财富。

民粹主义、种族主义、贸易保护主义在美国的呼声持续高涨。乔治·弗洛伊德之死引发了大规模的“黑人的命也是命”（BLM）抗议活动和种族冲突，一度蔓延至50州的200余座城市，社会的撕裂和对立到了危险的边缘，致使当选总统拜登将推动美国种族平等列入核心经济议题，以弥补不同种族之间的财富差距。

2020年，新冠疫情不仅加剧了美国不同阶层的财富不平等，“弗洛伊德事件”还暴露出美国社会中深层次的种族不平等。GDP总量位列全球首位，美国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全世界的神经。美国再次来到一个十字路口。

“三高”——股市、债市与楼市均创下历史纪录。

圣诞节前夕，席勒在纽约接受澎湃新闻电话专访时表示，2020年或许会成为一个转折点，我们不仅正在学习如何与新冠疫情共处，也应该对2021年的经济前景保持足够乐观。

席勒认为，4月以来以下两个因素足以让人们对未来感到乐观：首先是疫苗的出现，疫苗的出现仅仅是一个月里的事；其次是科技企业发展强劲带来信息技术的进步，让人们享受到了更好的服务，生活质量得以提升。

今年4月，受疫情引发的冲击，美股市场剧烈波动。席勒当时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表示，担心人们把这次衰退想得太严重。

席勒取道行为金融学，席勒提出的“席勒市盈率”曾两次预测过美国经济衰退： 第一次，他预测美国互联网泡沫将破灭，他将之称为“非理性繁荣”；第二次，他预测美国房地产市场崩盘将导致2008年金融危机。

“席勒市盈率”，即周期调整市盈率（CAPE），剔除掉通胀因素，以10年的平均盈利取代普通市盈率过去一年的盈利来计算，以平滑经济周期对股市估值的影响。席勒的数据显示，美股的CAPE超过25倍就进入“非理性繁荣”的疯狂期。

席勒也提醒称，当前对未来的普遍乐观情绪可能是件好事，但也有可能无法“笑到最后”，还需要继续观望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席勒发现，当前的市场情况与1929年有一定的相似之处，至少从席勒市盈率（CAPE）来看二者的情况是相当的。

1929年美股在持续大涨后于10月突然暴跌，暴发美国历史上影响最大、危害最深的“股灾”，影响波及西方国家乃至整个世界。

疫苗的出现足以让我们保持乐观

澎湃新闻：作为一名经济学家，你会如何回顾2020年？又如何展望2021？

罗伯特·席勒：

很多人认为2020年会是一个转折点。但我想也许不会成为像2000年那样的巨大的转折点，那个时候互联网的繁荣是个很大的转折点。2000年互联网企业也大爆发式增长，后面出现了泡沫破裂。我们现在也正在经历一个互联网的繁盛时期，这虽然不是预测，但是如果市场出现大崩溃我不会感到惊讶。

我们正在学习如何与新冠疫情共处，这印证的是经济学中一个很重要的定理：干中学（Learning By Doing）。（

编者注：由另一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肯尼斯·阿罗提出，指的是人们在生产产品、提供服务的同时，也在积累经验，从经验中获取生产技能与知识。

）

我们对2021年应该保持足够乐观。首先是疫苗的出现，这仅仅是一个月之间的事，但是当前最为让人感到乐观的因素，从股市就能看到因疫苗的到来而引发的普遍乐观情绪。另一个因素便是业绩最为强劲的科技行业，4月以来信息技术的进步让人们享受到了更好的生活服务。我们理应感到乐观。

现在回看，2-3月时股市大跌，人们还担心会否又一场大萧条到来。事实证明，并不是这样。

美国社会的极端化成为一个长期趋势

澎湃新闻：美股在这一年里屡创新高，是否应该担心会加剧贫富差距？

罗伯特·席勒：

是的，市场高涨有不好的一面。尤其是在美国，极化与不信任越来越严重，人们愈发无法达成共识。这是一个问题。因为如果你无法信任一个人，又要如何做生意呢？

澎湃新闻：美国的两极化问题已经很多年了，作为一个美国人，你观察到的2020年有何不同？

罗伯特·席勒：

美国的两极化趋势确实很多年了，但是过去4年变得更为糟糕更为极端了，成为一个长期的趋势。我非常担心。

澎湃新闻：拜登的经济政策以缩小收入差距为目的，其财源是对企业和富裕阶层的大规模增税。你认为这会对华尔街产生怎样的影响？是否会对美国经济复苏不利？

罗伯特·席勒：

民主党一贯以来更倾向于帮助美国经济中的失败者，共和党则关注提供强有力的法制环境、鼓励企业家精神，穷人会受益于由此带来的经济繁荣。他们都声称关注不平等问题，但是关注的是不同的面向。长期以来民主党都呼吁改善弱势群体的状况，这并没有对股市产生明显的负面影响。民主党更致力于一个“共享的社会”，这能提供一个更好的有助于商业繁荣的氛围，而这也是平等议题会带来的好处。

澎湃新闻：但特朗普一直声称美国经济增长是因为他的减税政策。

罗伯特·席勒：

他是一个非常熟练的宣传者。他把自己设计成一个白手起家的榜样形象，并希望每个人都变得有钱——他通过这种方式“讨好”民众，而不是把有钱人的钱拿给穷人。他会说，如果你不成功，你就不会变得有钱。他还写了好几本书。而且很多美国穷人并不会因为政府把征税得来的富人的钱像做慈善一样给了自己而感到特别高兴。特朗普有一种本事达到这样的目的。这就是特朗普如何说服弱势群体的。

澎湃新闻：拜登政府称将推出更多推进种族平等的政策，这是否会加剧美国低收入阶层白人的愤怒，而让极化状况更为严重？

罗伯特·席勒：

长远来看，我确实担心不平等问题可能会更为严峻。因为目前的各项经济指标都没有显示这一问题会得以好转。人们现在还担心科技的发展会取代低技能工人，尽管现在还没有发生。但科技的进步或许需要负责——它不是对所有人都有益——亨利·乔治1879年的时候写过一本畅销书《进步与贫困》。已经150年过去了，这些问题在140多年前就存在。（编者注：

《进步与贫困》探讨的是如何让美国的穷人摆脱贫困，薪资达到公正所要求的进步。

）

澎湃新闻：未来四年拜登有意愿和能力更多地帮助劳工群体吗？

罗伯特·席勒：

拜登和他的团队更愿意补贴和救济弱势群体，包括那些非自愿失业的毕业生和无法支付房租的民众。现在还取决于乔治亚州参议院最后的决选结果。如果民主党能控制国会，无疑拜登会更多地帮助那些没那么幸运的人。我支持这么做，因为这些群体会落入不利的境地并不是因为懒惰，只是在错误的时机与地点进入到就业市场。导致他们不幸和不成功有很多偶发因素。

新冠疫情使得贫困问题更为显著了。穷人和黑人的死亡率明显更高。这或许是因为他们没有钱，生活在拥挤的环境里，无法社交隔离，还无法购买最好的医疗服务，等等。非常重要的一点在于，在美国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医保。这是拜登想要修正的一点，如果他能做到的话。

相比于大萧条，新冠疫情更像“蝗灾”

澎湃新闻：你提到过大萧条时期流行“技术性失业”的观点，技术进步会造成由于对机器的使用导致高失业率，因为不再需要那么多工人。这与现在的状况有何不同？

罗伯特·席勒：

现在的不同在于新冠肺炎病毒不是人为制造的冲击，而是来自生物界领域的“攻击”。所以说像大萧条是不准确的。人们对疫情的反应很有意思，有可能即便感染新冠肺炎病毒能够被治愈，人们还是会多少感到恐惧，很长时间不会像过去一样出行。

澎湃新闻：所以你认为与大萧条相比，现在的状况要更为乐观？

罗伯特·席勒：

是的。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人们感到悲观。大萧条时期人们抱怨过新技术造成失业，那个时期自动化带来很多进步，后来又被遗忘了。

新冠肺炎虽然蔓延至全世界，但我确实认为在接下来的数年中它会自行修复，我们会回到更为健康正常的状态。这与大萧条时期是非常不同的。

富兰克林·罗斯福在1933年的就职演说中说，人们恐惧的是恐惧本身，呼吁美国人摆脱恐惧心理。他举例说，美国将不会再遭受蝗灾。但实际上美国有过一个城市被昆虫袭击过，也就是说有类似于蝗灾的事件发生过。而现在的新冠肺炎是一种类似的事件，虽然不是蝗虫，但它是一种生物，是来自生物界的“袭击”。新冠疫情与“蝗灾”很类似的故事，它的影响会慢慢消失。

我担心的是，现在有很多拿当下的经济状况与大萧条的对比，这会引发人们的恐惧心理。也许不会，但确实存在这样的风险。

“三高”是2020年的最大特点

澎湃新闻：最后你能从经济学家的角度，用一两句话对2020年做一个总结吗？

罗伯特·席勒：

首先，股市、债市和房地产三大市场都获得了相当可观的估值，都创下了历史纪录。当前对未来的普遍乐观情绪可能是件好事，但也有可能无法“笑到最后”。当前的状况也让我想到1929年。我们将继续观望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1929年的股市也持续大涨，估值很高。现在的状况与1929年相比的另一个相似之处在于，人们也担心市场的价格是否被高估。有可能会像1929年的股灾一样市场不稳定乃至最后崩盘。至少从美股的CAPE来看，目前处于与1929年同样的水平，不过2000年时的水平更高。我们可以观望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