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爱情剧,重口味
《神雕侠侣》里李莫愁爱得非常“极致”:她在沅江之上连毁六十三家货栈船行,只因招牌上带了情敌何沅君的名字。与此同时,作为元好问词曲推广者,走到哪儿开场词都是那一首“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而在眼下的热播剧《山河令》里,温客行继承了李莫愁的“极致”。爱侣周子舒只是转身,他便痴痴道:“你若不在了,千山暮雪,我孤翼只影向谁去?”更有BG线的曹蔚宁向顾湘阐述爱情观:“就好比剑和剑鞘,此生一旦遇到合适的那个人,看其他的就都不合适了。”
同样身为本季黑马剧的《司藤》,则将“女强男弱”玩到极致:当男主秦放执意离开差点死掉,而女主司藤救下他的时候。秦放巴拉巴拉诉衷肠,司藤一句“没想到我会来吗”就打断了。男主给女主剖白内心,人家女主压根不想听!
那个“爱你献出一切,恨你毁灭世界”的李莫愁,正在当下爱情剧里进行着快速的“有丝分裂”。那些生死相许的桥段不仅让观众上头,更获得了“再极致一点”的怂恿。
当情绪分享由私人领域走向公共领域,剧集市场也步入了一个所谓大规模生产的、情绪过剩的“后情绪社会”。哪集不发糖就不合格,三五集不狠虐一下就浑身不舒服斯基。现实世界的爱情故事大都平淡无奇甚至已食之无味,人们越来越需要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代偿体验。
螺蛳粉不臭还配叫螺蛳粉?爱情剧不极致你们好意思谈?如同重油重辣的菜式正在同化全国外卖市场,死去活来的爱情剧成为流行的“情感商品”。
越极致越出圈
当观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能更加便利自由地渲染情绪,这种情绪的“能见度”、流动性、覆盖面都大为增强了。深谙此道的内容制作者们,显然对观众的需求进行着训导和迎合。
《山河令》两位男主都是极端人设:周子舒是故旧死绝之后的丧逼心态,给自己钉了7颗钉子,把生命余额刷到只剩3年。口号是什么来着?乞丐做三年,皇帝都不换。
温客行是父母罹难后的灭世心态,他苦练武功发起“鬼谷夺权运动”,要用鲜血荡涤整个武林的邪恶和脏污。他带领员工倾巢而出,以武库密钥“琉璃甲”为诱饵,计划让虚伪的武林正道狗咬狗然后埋骨青崖山。
但命运就是那么爱开玩笑:只能活3年的周子舒,遇到了一生挚爱温客行。发动“武林清除计划”的温客行,在周子舒身上重拾生命的一丝光亮,想走回头路。两个把人生“作”得一塌糊涂的人,互相救赎立地成佛,观感真是酸爽又刺激!
14集两人大吵一架,温客行气自己保不住所爱之人,周子舒气温客行不理解自己。不知道普通情侣闹别扭的“砝码”有多重,反正《山河令》绝对是拿命在吵。情绪的激烈程度越高,观众分享乃至二创的意愿就越强。
导演马华干也说:“以前藏头露尾的那套不行了,现在就得明着来。”所以不管是龚俊色眯眯地盯着张哲瀚,还是张哲瀚拿酒时摸一把龚俊的手,《山河令》在身体语言上也走明目张胆的极致风。
耽改明着来,传统的BG还能玩出新招吗?《司藤》通过“女强男弱”的强设定,杀出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男主秦放坠崖,意外地唤醒了沉睡80年的司藤,可司藤苏醒的第一件事便是“奴役”他。
毒舌女王和行走的ATM小男仆,观众一开始就被“蛊”住了。秦放不管多激动,只要司藤一喊名字,立马闭嘴不讲话;司藤专注做事,秦放就成了专职摄影师,被制止后又改成素描;司藤表示可以喝水,秦放就每样饮品都点一个,让对方换口味。
当然女王也是可以给大狗勾提供“情绪价值”的:秦放的前任离世在院子里伤心,司藤用藤条做了伞挡雨;明明专门煮的面,司藤却和秦放说:“我本来想自己尝尝的,但是味道太难闻了,你吃了吧。”
《司藤》的极致感,来源于男女主的“力量差”。大灰狼司藤不开心的时候,立刻用藤条对秦放“捆绑play”。男主在武力胁迫和美色诱惑下,不得不化身“小白兔”做裙下之臣。两性权力格局的逆转,极大满足了女性观众的掌控欲。
无条件积极尊重
观众沉迷《山河令》和《司藤》的极致,其心理需求正符合卡尔·罗杰斯提出的“无条件积极尊重”。尽管人们潜意识极度渴望被爱与尊重,但受限于社会共识的约束,往往缺乏情感投射与倾述对象。
但在剧集中,一切对爱情的幻想与渴望都成了合理且可行的。没有人嘲笑自己“恋爱脑”,略带羞耻的想法被角色强化实践。《山河令》剧迷最爱的活动是“读唇”,即挖掘那些在后期配音中被改掉的台词,寻找剧情里的“隐藏糖”。
温客行预测易容前的周子舒“必非凡品”,唇语是“必是美人”。温客行找周子舒买醉生梦死说“重金求购,你要什么都行”,唇语是“重金求购,以身相许”。温客行耳语周子舒“在被子里丢了只死老鼠”,唇语是“和阿絮共赴巫山逍遥快活”。
看来“九学”之后的大门派还属“唇学”。作为互为印证的两层语言系统,配音版是为了过审的假模假式,唇语版则是抚慰人心的“馋他身子”。大众文化理论家约翰·费斯克曾指出,若想要电视剧变得流行,就要使它变得有多义性。只有不同知识结构的人解读出不同的意义,才有讨论、才有传播,也才能产生持续的吸引力。
《山河令》和《司藤》在表达极致情感的同时,也靠着多义性的文本赋予观众更多解码空间。它们不再追求故事的整一性和流畅性,而是将叙事的力量分散在叙事的过程中,让观众在每一集的欣赏过程中都有实时参与感,实现自己“拼图”的快乐。
《司藤》里秦放和司藤的互动,严重挤占了其他情节的空间。秦放给司藤泡脚,司藤的手腕开出一朵小花。秦放给司藤扣安全带,眼神对视必须特写。在看到秦放被其他女生要联系方式时,司藤更吃醋催道:“好了没有,有完没完?”
发现名花有主的女生感慨:“果然帅哥都是拖家带口。”司藤宣示主权,自然是剧集的发糖。而女生悻悻地吐槽,则是观众反应的影像化。很多时候,司藤的某些台词,既是对秦放说的,也是为观众代言、对观众喊话。
秦放催司藤化妆,司藤怒怼:“我化十个小时,你也得给我乖乖等着。”秦放受伤,司藤立刻以牙还牙替他报仇:“他,是我的人。”司藤,作为一个强大的半妖女性,不仅在和秦放谈恋爱,也在和观众分享“如何管教男友”。
诚然,剧集只能展示内在的精神世界,这种消费要转化为一种对象性的东西才能实现。类似情感消费带来的满足,使许多现实行动的理由烟消云散,达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去欲”。看温客行说骚话、司藤当女王就够了,现实里谈恋爱也太不精彩了吧!
情感消费时代
社会学家伊娃·易洛斯认为:“情感本身不是行动,但它是推动我们采取行动的内在动力,它给某种行为提供了特定的情绪。”在情感消费时代,人们很容易被卷入这种情绪旋涡,被诱入想象的乌托邦。
《山河令》上线以来,不仅张哲瀚和龚俊火速蹿红,欧莱雅、阿玛尼、馥蕾诗等商务合作也接踵而至。号称万年不红的景甜,也借着女王东风和糊咖滤镜被夸美美美,网络风评为之一振。
试看同期在播的《你是我的城池营垒》,除了名字拗口这一重大缺陷,也算是口碑不赖。但为何始终在讨论度上被《山河令》与《司藤》压了一头?
因为《城池营垒》不够极致,它展现的是两个正常人谈普通的恋爱。爱情中的暧昧、青涩、思念、试探都算真实,台词也接地气就像生活里的对话。不可否认双向奔赴也能让部分观众代入,但作为一款“情感商品”,《城池营垒》可以果腹不够解馋。
男女主都在各自岗位上发光:米佧单独以医生身份出现时坚定冷静,在绑架现场在悬崖边上都展现了良好的职业素养;邢克垒作为一名优秀警察,偶尔会偏向有好感的米佧,但也很有原则地给米佧不合格。在他们的世界,爱情没有死生契阔的伟大,只在细微处产生现实共鸣。
当然,想来《城池营垒》转变的原因,也是因为此前霸总爱上我的极端人设,已经让观众腻味了。男女主怼着怼着就来感情了,然后就是撒糖或者狗血的误会。《城池营垒》里的循序渐进,也算是对这类失败情感商品的一次“逆反性改造”。
上一波爱情极致风的引领者,是言情教母琼瑶。《还珠格格》里小燕子在草根和贵族身份之间游移,《情深深雨濛濛》里依萍姐妹和书桓反反复复三角恋,《一帘幽梦》则是两姐妹的爱恨纠葛。
观众从琼瑶剧里,获得了情感的假性满足。但当这些对白脱离时代背景孤立呈现时,就连曾经的“小燕子”赵薇在《演员请就位》里也感到肉麻之余有些荒谬。
“书桓走的第一天,想他想他想他。”无限放大人物内心的真性情,是琼瑶剧作为成功“情感商品”的核心法宝,也是这批看琼瑶长大的网友如今群嘲的对象。
不过,《山河令》《司藤》与琼瑶剧的极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虽然外在画风都是情绪至上,但内核已经悄然迭代:琼瑶剧尚有基础的叙事链,而为了让情绪更浓郁、片段更动人,《山河令》《司藤》已经不在乎有没有完整的故事了。他们是先有了那些要呈现的珍珠,后才用丝线将其连缀成珍珠衫。
琉璃甲不重要,司藤复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观众那一句KSW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