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南风窗
作者"肖瑶何子维
01
8月7日，星期六晚，一个在阿里内网曝光的帖子流出到公共平台，引爆了舆论。
一名阿里巴巴女性员工，声称自己被单位男领导强制出差，期间在饭局上被灌酒，随后在餐厅和酒店房间遭到商户与男领导的猥亵和性侵。
阿里巴巴女员工在阿里内网发布曝光饭局遭男领导猥亵性侵的帖子
且事后，该名受害员工向公司反映，无果，亦曾在公司食堂发传单喊话寻求帮助，事情也没有得到合理解决。不得已，诉诸网络曝光。
受害者在公司食堂发放的传单在这个长达8000字的爆料帖子里，女员工详细叙述了事发起因、经过，以及个人感受。
8月7日晚20点47分，一位认证写着“一篇网络创始人兼CEO”的微博大V赵宏民发布多张该事件相关的截图。
爆料甫出，8月7日晚23点11分，阿里巴巴立刻作出回应。“决不容忍，全力配合警方，涉嫌员工已停职接受警方调查。无论是猥亵还是性侵，都是非常严重的犯罪行为，阿里巴巴决不容忍。”
阿里巴巴集团首席人力官童文红表示坚决不会容忍
同时，阿里内部已成立独立调查组，将对包括事发后公司内举报过程在内的事件前后进行全面调查，并向全体员工公布调查结果。
随后，8月8日凌晨，阿里CEO张勇表示“震惊、气愤、羞愧”。对于此事，他在阿里内网发帖表示“必须调查清楚，给全体阿里同学和全社会一个交代”。
阿里的价值观，再次被放到火上烤。
02
一切从酒桌开始。
又是酒桌，代表中国最前沿的商业形态的互联网大厂，几乎把这个最传统的“商业阵地”发扬光大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去年初，某手机大厂的年会宴席现场，就设置有专门的“醒酒区”。触目惊心的是，多位饮酒后的员工躺着，当场打上点滴，从图片上看不下10人之数。企业公关人士表示，公司并没有“酒文化”，主要是“为了安全和卫生，想要照顾好员工”。
去年初，某手机大厂的年会宴席现场（来源：观察者网）7月底，台风“烟花”登陆杭州，按照阿里女员工的讲述，那两天，杭州一直在下雨 ，她的领导王某却坚持要求她前往济南出差，“一直在各种群里疯狂艾特我”。
王某在微信群、钉钉里不断施压，迫不得已的情况下，7月27日，女员工与组长曲某前往济南。
据该女员工回忆，与商家开完会后的饭桌上，曲某直接对商家的男领导们说，看我对你们多好，给你们送了一个美女来。
哪怕女员工解释自己酒量并不好，但在男领导的三言两语中，她已经被默认送上了一个陪酒的位置，被“打着各种冠冕堂皇的工作的名义”劝酒，女员工在控诉里两次强调自己“不敢拒绝，不能拒绝”。
《小舍得》剧照在无法拒绝的酒精作用下，女员工渐渐失去意识。恍惚中，她感受到一个男性商家张某在饭桌上亲吻她、抚摸她，又以女员工酒后呕吐将衣服弄脏想要帮她清洗为由，要带她去另一个无人包间，“开始对我进行猥亵”。
由于醉得太严重，“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具体的猥亵细节，女员工已经记不清楚了。
后来在监控里她才看到张某把自己带到无人包间，足足20多分钟，而这一切，上司曲某全看在眼里，却放任不管。
如果这一情节属实，那么张某已经涉嫌犯罪。酒桌上劝酒的行为，反映的可能就是有预谋的动机。然而，在这样明显的触及法律底线的行为面前，竟没有人出面阻止。
8月8日，《紧急呼叫》对话济南华联超市涉事员工张某。此前，他被阿里女员工指控猥亵。对此，张某予以否认，“在酒桌上正常喝酒，中间肯定有搂抱的过程”。女员工还称，张某在她醉酒后扶她到其他包间长达20分钟，对此张某予以否认。目前，济南警方正在调查取证中（来源：紧急呼叫）
03
酒还没醒，事还没完。
次日早晨，女员工从酒店房间内醒来，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她发现找不到自己的内裤，却在床头柜上看到一个塑料膜拆封过的避孕套。
冷静了一会儿，女员工打电话质问曲某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方却“支支吾吾”，不断追问之下承认“亲我抱我摸我”，承认了进入女员工房间。
但当女员工询问是否发生关系时，对方又闪烁其词，还称“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女员工决定为自己维权。
但最初她并未想要曝光此事，而是以一种相对克制、隐忍的心情，本期用理智、正当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尽可能减少对公司造成的影响。
阿里其他员工呼吁大家保护好当事人信息，并严肃看待此次事件报警后，女员工终于在酒店监控里看到，曲某在酒店前台偷偷办了她的房卡，前后四次进入她的房间，最长一次待了20多分钟。
7月28日下午1点左右，曲某被传讯到派出所，在电话里已经承认自己所作所为的他却忽然改了口供，称这一切是女员工“自愿为之”。
女员工觉得荒唐：她当晚已醉到无意识，甚至无法自己行走，怎么主动？她与曲某住在不同酒店，中间30分钟车程，且当晚女员工并未给曲某发信息打电话，若非曲某独自走进女员工房间，怎么主动？
但与此同时，被拘留24小时审讯中的曲某，却一如往常活跃在各群，甚至分享一些事实链接，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还将原本应该下发给女员工的工作全部拦下，转交给同组的同学以及他自己，“极力在掩饰在遭遇了伤害后我无法正常工作的情况”。
04
无奈之下，女员工只得投诉到公司上级去，诉求之一是开除“曲一”。但多次要求公司处理这一事件却均未得到正式答复。
第一次找到领导P8 职级的“阿甘”时，对方承诺“3天后给出处理结果”。
但当事人与其老公3天后找到阿里巴巴 P8 职级的“阿甘”，对方却表示没有开除“曲一”的决定，原因是：考虑到受害女员工的名声。
此外，女员工亦向阿里更高职级 BG 层面反馈事件，均无下文。
接着，她又打算在公司内部群聊曝光此事，发出去的消息却都被强制撤回，她甚至被移出了群聊。她只好在公司挂横幅、到食堂发传单、在公司内部群聊宣传此事。
相关人员涉嫌犯罪，似乎并不重要，这是事件公开之后，社会大众所最不能接受的地方。因为对事件性质的认清，只需要常识。
今天（8日）中午12时许，济南槐荫公安在微博发布情况通报，称目前正在积极调查取证。警方调查侦办结果，将及时向社会通报。
济南槐荫公安发布通报但值得一提的是，这是7月27日发生的事情。早在7月28号，该女员工就报警了，8月2号也如实向领导反映了问题。直到8月7日上了热搜，阿里方才做出回应。
据《民法典》第一千零一十条：机关、企业、学校等单位应当采取合理的预防、受理投诉、调查处置等措施，防止和制止利用职权、从属关系等实施性骚扰。
张勇在阿里内网帖子里说了：“该道歉的不仅是HR团队，相关的各级业务主管都有责任，都首先应该为冷漠、为没有及时处理而道歉！”
张勇的回应阿里巴巴由蒋芳带领的独立调查组也发出第一封内部公告。调查组认为，相关主管和HR同理心不够且有重大判断失误，应进行认真检讨，严肃反思。
调查组还公布，除涉嫌男员工被停职接受警方调查以外，该员工的一级二级主管、一级二级HRG总共4人也被停职配合内部调查。
济南的酒桌上和酒店里发生的事情，本来是当事者的个人行为，涉嫌犯罪，就接受法律的衡量和惩罚，道理原本是很清楚的。
05
然而，女员工被侵害一事，还不只是酒的事，也不只是法的事。
从整个事件来看，最吊诡的地方在于，它牵扯着阿里一个复杂的职级层级。
比如P8、P10。他们在其间的处理，反映出的是和稀泥的心态。正如前文所言，判断事件性质只需要根据常识，但似乎没有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外界看到的是一整个神经系统的麻痹，以及与新锐的科技大企业不相符的文化衰老。
为何？
就说P8是什么概念——它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本科毕业生，拼死拼活干8年就成的。而是名牌毕业、博士学位的“800壮士”，在阿里没日没夜、加班加点、全年无休，才脱颖而出的一个。
它是无数阿里人梦寐以求的，代表钱，也代表权，更象征的是一整个公司的价值观。
什么价值观？人人皆知，阿里的江湖文化。
但阿里或终究因江湖而起，为江湖所困。
几年前，江湖文化是美好的。从金庸出发，马云将阿里拉入一个具有独特人文理想的电商武侠世界。
20多年里，“江湖绰号”遍地开花，阿里人试图举起侠义与道义，来统治这个虚拟与现实交叉的江湖。极具归属感的江湖人士在这样的空间里，力往一处使，推着阿里一路开挂，在商业上攻略城地。
阿里核心团队花名册时过境迁，今天的世界，似乎变了。
江湖依赖英雄。英雄的好处是，有能力，讲义气，有伸缩的余地。如果没有英雄，江湖不过是混混群殴的场所。
但英雄的短处则在于，对其个人没有限制。如绝世高手洪七公等，莫不过支撑一门一派数十年，但中间没有严格明白的规定，多是由个人的崇拜来吊着一口气。
一旦碰上品德低下的英雄，并接二连三地坏了规矩，一些“塌方式腐败”“系统性违纪”便出现了。
所以，在酒桌之前可以看到，阿里还有月饼员工，还有出轨总裁。
而在酒桌之后也可以看到，以程序员团体为代表的古典互联网弄潮儿，正在消失。将所有精力都投注于研发和迭代、将互联网浪潮推向巅峰的极客精神，正在退却。
张勇说，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单独的事件，阿里每一个人都必须有深刻的触动、反思和行动。
这一事件将成为对阿里的一个极其重要的考验，这是毫无疑问的。
过去22年里，阿里巴巴是中国互联网领域企业家精神的一座丰碑，大胆创新，锐意进取，其飞速发展创造了世界企业史上的神话，把中国互联网产业水平推进到世界前沿，也深刻改变了中国人的生活方式。
这样一家企业，一定有一种向前的文化始终在自我鞭策。这次事件揭示的是，文化本身应该受到鞭策，乃至重构。
阿里巴巴一直以来都有打造“百年老店”的雄心，创始人马云同时也坦言，在这个问题上自己每天“度日如年”。“我每天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地在做。”
现在，冰很薄。但愿它能走过去，但愿它值得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