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公益摄影师商华鸽：照片是可以用来救命的
2018年8月5日，商华鸽拍摄了福建省福清市白血病患儿黄恩雨。（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成为公益摄影师之前，商华鸽是一个媒体人，创作过一些与公益相关的内容，比如报道罕见病儿童的故事，进行盲人电影院的摄影记录等。
当这些系列报道影像发出后，商华鸽意识到，通过这些可以公开传播的文字、图片和视频，把关注度给到有需要的人，可以为他们筹集到善款。
用镜头记录罕见病患儿的家庭情况，用影像讲述生命的故事，帮助有需要的患儿家庭，是商华鸽一直想要去做的事情。
1照片是可以用来救命的
从厦门到福州两百多公里的路程，商华鸽每个月都会沿着这条路线，开车前往福州一些癌症患儿家里进行拍摄。这是在成为福建省助困公益协会的公益摄影师之后，商华鸽承担起的一项公益拍摄任务。
商华鸽每个月至少会去拍摄记录两个贫困家庭的影像。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了解困难患儿家里的情况，让拍摄家庭的情况更加立体，商华鸽会提前与患儿家人进行联系，了解对方的困难和需求，还会跟着患儿家属回老家看看。
商华鸽说：“我们虽然是公益摄影师，但是进行这些摸底调查工作，不仅是为了完成拍摄任务，更是为了确保能够把捐助给到真正需要的人，我们也要对捐款人负责。”
在商华鸽拍摄的照片里，每一个困难的家庭身后都藏有许多难以述说的心酸。比如叶国汉一家。
2020年10月初，叶国汉的女儿叶鑫从床上摔了下来，脸上出现了瘀青。叶国汉和妻子一开始都觉得是摔伤，没有太在意。结果他们发现，叶鑫的手脚上都开始浮现出瘀青。2020年10月25日，叶鑫被福州协和医院确诊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女儿为什么会生病？叶国汉在心里反复问自己。他觉得把女儿带到鞋厂去玩耍，可能是诱发白血病的一个原因。
叶国汉和妻子李小雨在莆田一家鞋厂工作，车间里常年充斥着浓郁的橡胶和油漆的味道。李小雨工作很卖力，一心想着努力攒钱，能够早日和叶国汉一起买一套房子，有一个自己的家。可是女儿叶鑫还小，没有人照顾，他们只好将女儿带到车间玩耍，不耽误自己做工。
为了能安心给女儿治病，叶国汉和妻子决定退掉莆田的出租屋，把所有的家当装进几个编织袋，背到医院，一家人就睡在住院部一楼的大厅。他们想拼一把，留女儿一条命。可是昂贵的医药费让这个小家捉襟见肘，孩子需要的一大笔治疗费用对叶国汉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有段时间为了筹钱，我就在街上乞讨，见人就跪。”叶国汉还打算卖肾救女，最绝望的时刻，他遇到了好心的郑医生，让他们一家人住在了免费的“爱心小家”。
后来，商华鸽了解到叶国汉一家的困境，也背着相机赶了过来。
“叶国汉看女儿的宠溺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了，因为我自己也有女儿，我懂得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和不舍，他们一家人为了挽救女儿的性命，正在坚强地努力着。”商华鸽说道。
很快，叶国汉的家庭故事就被商华鸽拍摄下来，将他们一家的经历写成文字，拍成图片，发布在社交平台上，受到了很多善意的关注，很及时地筹集到了叶鑫治病需要的善款。
“救人一命这件事情当然不是全靠我，首先得是医生的专业能力和家庭成员的努力，再加上我在影像传播上的工作，我们合力去挽救一条生命。”
商华鸽说，其实还有个非常重要的力量，就是那些在看了他拍摄的照片后，愿意捐赠爱心善款的每一个人。这些汇聚在一起的善意不仅给小叶鑫带来了治病钱，更是给了这一家人继续往前走的勇气。
2目睹死亡
做公益摄影师这件事，有很多让商华鸽感到值得的时刻，但也有不少让他觉得挫败和失落的情况。
2018年母亲节，商华鸽去福州拍摄“母亲节专题”，给10个贫困家庭的白血病患儿母亲拍摄肖像。就在那时，他认识了一岁半的女孩陈凯恩。
陈凯恩出生9个月后就患病了，1岁半的时候生命就结束了。这是商华鸽第一次目睹一个小生命的消失。在这之后，商华鸽时常会感到焦虑。自己拍摄的视频和照片有没有立刻发挥作用？有多少人有捐助意向？募捐款什么时候能够筹集到？他害怕善款还没到，有的患儿就已经等不及离开人世了。
“我拍摄的10位白血病患儿母亲，在一年的时间里已经有三个人永远失去了她们的孩子。”商华鸽发现，很多去世孩子的家长会删掉他的微信，以此切断以往的人生，重新开始。
让商华鸽最难忘的大病患者是福建男孩小鹏，商华鸽第一次见到小鹏是在一个公园里，那时的小鹏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当天他在公园里四处跑动。公园里有一株三百多岁的榕树，树洞能藏人，小鹏在里面钻来钻去。
对一个6岁的小孩来说，上蹿下跳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小鹏在公园里跑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些累了。公园的角落里有十多棵竹子，在一座假山石后长得修长，小鹏还走过去上前抚摸拍打，当时的情景商华鸽还历历在目。他曾坚定认为，小鹏应该会和竹子一样，长高长大。
后来商华鸽又去了小鹏的老家泉州惠安。石雕建材是这座闽南小城的支柱产业，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石头粉末。
小鹏的父母没有自己的房子，平时借住在外婆家。外婆家只做了一楼的装修，二楼和三楼的墙壁还是毛坯。楼梯拐角处，小鹏的婴儿车停放在一块三角形的阳台里，灰尘在车身上积蓄了厚厚一层。这是商华鸽和小鹏的第二次见面。
在商华鸽的印象里，小鹏是一个非常乖巧的孩子，但是命运并没有眷顾他。小鹏1岁被确诊为白血病，小小年纪便承受着病痛的折磨，经历了30次腰穿、20次骨穿、10次胸穿、40次化疗和1次骨髓移植，他很坚强，一直坚持配合治疗了5年。
小鹏的妈妈带着他租住在福州协和医院附近，他们每天的任务就是与白血病作战。
从记事开始，小鹏的生命就靠来自社会各界的捐助来维持，他也幸运地得到了适配骨髓的捐赠。正因为外界持续向他传递善意，6岁的小鹏就萌生了做慈善助人的念头。
“这小家伙是个话痨，他在移植舱也不闲着，住院的时候居然想着把自己做的手串低价卖给护士，然后捐出去给其他需要治疗的小朋友。”
给小鹏拍照的时候，商华鸽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快离开这个世界。
2019年3月2日，在距离小鹏顺利出舱还有28天的时候，出现排异反应，他在福州的一家医院去世。
小鹏头七那天下着大雨，商华鸽冒雨前行，凌晨四点就从厦门驱车到惠安青山宫，去送他最后一程。不久后，小鹏的妈妈把社会捐助的剩余善款183805元全部捐出。与此同时，他家还欠着十几万外债，这些债务还需要他们努力赚钱偿还。
2020年7月11日，小鹏去世一年多，疫情稍微好转之后，商华鸽与他的家人再次重逢，一起去小鹏坟前祭拜。回到厦门后，他将这次拍摄的素材，再加上小鹏在世时的一些记录，整理成了将近10分钟的视频，发布在了社交账号上，点击量迅速破10万。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四个月后，有位大学退休老师陈女士看到视频后，突然联系上商华鸽，想要向福建省助困公益协会捐赠10万元，用于定向救助省内像小鹏这样的白血病患儿。
“这10万元的每一分钱，都会给到需要的白血病患者。”商华鸽在跟陈女士的聊天中，再三承诺。
3
让生命的过往多些温暖
2018年6月20日，在福建省福州市协和医院里，商华鸽为一对患有白血病的父子拍照。（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每次去拍摄，商华鸽都会全心投入，这也耗费了他许多时间和精力。2019年，他先后跟踪拍摄了7名白血病患儿，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他乘坐动车出行17次，行程总计超过5000公里。
“我所接触的病患，有九成以上家境困难。这些孩子来到世间，来去匆匆，留下人财两空的家庭。”商华鸽也越来越能够体会到失去孩子的家庭的痛楚。
后来在商华鸽的拍摄中，死亡病例一个个接踵而来，他慢慢明白，自己可能是在拍摄人间最重要的事情。
商华鸽见过最幸福的死亡，来自他的外婆。商华鸽的外婆活到94岁，耳聪目明，生活自理，到最后还能做针线活。她的身体没有任何毛病，没有住过院，没有受过罪，儿孙都孝顺。她只是心脏跳了94年，最后跳不动了，所以停下来休息。商华鸽认为这种死亡，可能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
让商华鸽倍感遗憾的是，在拍摄时遇到的那些人，都还是儿童和少年，他们的人生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看不见的命运之手粗鲁卷走，一把火烧掉。
而商华鸽能做的，就是用镜头为他们留下了宝贵的影像。
每次拍完后，商华鸽会把那些照片和视频编辑成影像故事发布到网上，帮助推动募捐，用于治病。他常感慨自己和每一个病例中被拍摄者的缘分都不一样。
看到生命的珍贵和脆弱，以及人在生死面前的渺小和诸多无奈，很多时候，商华鸽会借着别人的经历，看着自己的生活，思考自己的生死。
商华鸽说：“我在见过很多这种事情之后，就会觉得没有什么事比健康平安更重要。如果再奢侈一点点，过得还快乐，就可以了。”
关于病痛与死亡，总是被回避的话题，摄影又能做什么呢？商华鸽时常也会进行反思。他说：“摄影、影像传播带来的社会关注与捐助是不可比拟的，这样也许可以让生命走向终点的过程多些温暖与安慰。”（本文有删减，更多内容请关注《方圆》8月下期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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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彭叶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