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沙丘》:指环王的科幻回响
新版《沙丘》剧照 图片来源:豆瓣如果要在科幻小说里找出一部可以与《指环王》——托尔金笔下史诗般的传奇故事,以击败黑魔王索伦之战为主线——比肩的幻想题材作品,那弗兰克·赫伯特(Frank Herbert)的《沙丘》想必会成为相当有竞争力的候选项之一。 该书出版于1965年,故事关乎人称“沙丘”的沙漠星球“阿拉吉斯”; 关乎这颗星球上稀有而珍贵的“香料”;关乎被派往危机四伏的“沙丘”地表执政的厄崔迪家族;关乎原住民弗瑞曼人,他们具有这种荒凉的环境中生存的能力。另外也别忘了在沙海之下寻觅猎物、长达数百米的巨型沙虫,以及不情愿地接下了救主之重任的保罗·厄崔迪 (Paul Atreides) 。拜丹尼斯·维伦纽瓦 (Denis Villeneuve) 的电影改编所赐,《沙丘》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主流舆论的关注。
我(指本文作者Alison Flood)第一次读到《沙丘》是在18岁。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难以忘怀的印象:面临来自戈姆刺(Gom Jabbar)的人性挑战,保罗·厄崔迪最终实现了战胜恐惧的壮举;沙虫的首次亮相可谓声势浩大、气势恢宏;保罗升任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Bene Gesserit)的魁萨茨·哈德拉克(Kwisatz Haderach,意为具有穿越时空能力的人——译注)的曲折经历,弗瑞曼人的马赫迪(与弗瑞曼人文化里的许多元素类似,这个词也取自伊斯兰教的语汇)。正如某位角色所言:“降临在你的人民身上的最可怕灾难莫过于落入英雄之手。”
导演丹尼斯·维伦纽瓦的电影改编版已于10月下旬上线——这是《沙丘》的第四次改编了:亚历桑德罗·佐杜洛夫斯基(Alejandro Jodorowsky)的计划最终没有落实;大卫·林奇否认了自己与凯尔·麦克拉克伦和斯汀主演的1984年版《沙丘》的关系;还有一个迷你的电视剧版本。“如今能几乎百分百地依照自己年少时的构想来打造一帧帧画面,我深感欣慰,”维伦纽瓦说。
弗兰克·赫伯特图片来源:Ulf Andersen/Getty Images“我第一次读到它大约是在11岁,”畅销书作家凯文·安德森(Kevin Anderson)说,他与赫伯特之子布莱恩在赫伯特去世后续写了《沙丘》系列。“H·G·威尔斯、埃德加·赖斯·巴勒斯、安德烈·诺顿、雷·布莱伯利等人的著作以及其它许多经典的科幻题材书籍,我几乎都读了个遍,但《沙丘》在它们之上并且超越了它们。当我读到它时,我感到自己完全沉浸在那个世界里,一切都与真实无异。他(指弗兰克·赫伯特)造就的不仅是一个生活着沙虫的沙漠星球,还包括它的一整个生态圈、文化甚至于语言和人民所信仰的宗教,更有宏大的宇宙政治学,可以说是环环相扣、严丝合缝。”
赫伯特写作《沙丘》的原初灵感起于1957年,当时他在为一篇杂志文章做研究,内容与俄勒冈州一个探讨如何使沙丘保持稳固的研究项目有关。这篇题为《他们阻止了流沙》(They Stopped the Moving Sands)的文章最终没有发表,但他写给自己经纪人的一封信后来收录在了《通往沙丘之路》(The Road to Dune)一书里,这封信充分表现出了他对沙丘的入迷程度:“沙丘在风的稳定吹拂下会形成类似于大海波浪的样貌,区别在于沙浪每年只移动20英尺(约6米)而海浪则每秒就能推进20英尺。沙浪的破坏性丝毫不弱于海浪,会带来财产损失……甚至可能会让人丧生。它们会淹没森林、吞掉禁猎区、摧毁湖泊以及填平港口。”
在接下来的五年当中,赫伯特进一步发展了沙漠星球的构想,为了做研究还在沙漠里呆了一年,打算写一部名为《香料星球》(Spice Planet)的短篇冒险小说,但后来又将此事搁置一边了,此书正是《沙丘》的雏形。1963年,他把初稿交给经纪人,故事随后以连载的形式刊登在约翰·W·坎贝尔(John W Campbell)主编的《惊奇科幻杂志》(也就是现在的著名科幻杂志《Analog》)上。出书的尝试在出版商那里吃了不下20次闭门羹,它或是被斥为“满是刻意夸大的情节”,或是被指“没人能读完开头的100页……而不陷入迷惑和愤怒”。一位编辑在拒稿时评论称,“拒绝弗兰克·赫伯特的《沙丘》有可能是十年来我们犯下的最大错误,”此话与保罗的洞见有着相同的未卜先知色彩;另一位编辑则提到,他虽然最终拒掉了《沙丘》,但“它是那种可能会吸引一众信徒并长久流传的著作”。
《沙丘》剧照 图片来源:豆瓣“不论是好是坏,弗兰克总归写了一本在当时而言无法出版的书。如果你是个为弗兰克建言献策的生意人,那你可能会说,别写《沙丘》了,没人愿意出版这种篇幅超长、文化与背景设定也极度庞杂的书,”安德森说,“令我们欣慰的是,他不为所动,还是把这本书写了出来,而它无疑是有史以来最成功的科幻小说之一。”
最后,以出版汽车维修手册闻名的齐尔顿图书(Chilton Books)于1965年接受了《沙丘》,同年被星云奖评为最佳长篇科幻小说,但销量一开始并不被看好,哪怕有亚瑟·克拉克(Arther C Clarke)写的推荐语——“据我所知可以与之比肩的唯有《指环王》”——也是一样。
“它并没有一下子被捧为经典,出版商觉得这本以生态为主题的厚书太过古怪,类似于某种星际版的《阿拉伯的劳伦斯》,”《美国众神》的作者尼尔·盖曼说,“它是本好书,但出名很慢——不像《异乡异客》(罗伯特·海因莱因1961年的小说),它刚问世就一炮走红了,这也完全是时代气氛使然。从各方面来看,与《沙丘》投契的都是70年代的事物了,生态学开始为世人所认识和热捧,以及对人类在世界中的位置的思考。”
到了1967年,《沙丘》的销量开始攀升,1968年赫伯特已开始着手撰写续篇。在《沙丘救世主》里,保罗当上了皇帝,在各星球之间发起了一场血腥的大战,累计导致600亿人丧生。
盖曼形容科幻小说是“与上一轮往事的对话”。而赫伯特则将生态学引入到了这场对话中——如同盖曼所称的“跨越代际的巨型肥皂剧”。
《沙丘》剧照 图片来源:豆瓣“我可以说《权力的游戏》里也有《沙丘》的基因,例如老是想让主角死掉,还有实力政治(realpolitik)的无情席卷及其对人类的影响,”盖曼说。
杰夫·万德米尔(Jeff VanderMeer)也有相近的看法。“它的影响无疑是深远的,我认为书中的航行者们以及沙丘的开发利用方式都有超现实之感,沙虫绝对是一大奇景,无论它是否有某种生态学上的意义。那种东西展现在宽阔的画布上确实很有临场感。”
根据布莱恩·赫伯特为父亲立的传记《沙丘梦想家》(Dreamer of Dune),弗兰克在看了《星球大战》以后“历数了他自己的书与这部电影之间的16点‘完全雷同之处’,这让他万分愤怒”。和其他自认为在这部电影里发现自己作品影子的科幻小说作家类似,弗兰克也成立了一个他所称的“松散组织”,“还不无挖苦意味地将其命名为‘乔治·卢卡斯不配让我们起诉学会(We’re Too Big to Sue George Lucas Society)’。”
《沙丘》中的提莫西·查拉梅与瑞贝卡·弗格森图片来源:Chia Bella James/AP新近上映的维伦纽瓦改编版则意味着《沙丘》及其白人男性领导部落人民迈向胜利的故事情节将会再度遭到拷问。这是否属于白人救世主叙事?Syfy电视网则质疑,阿拉伯和伊斯兰世界对赫伯特的创作既然有如此深厚的影响,为什么扮演弗瑞曼人的演员里没有中东或北非人?学者乔丹·S·卡罗尔(Jordan S Carroll)则在发表于《洛杉矶书评》的文章里将《沙丘》形容为“‘另类右派’的金科玉律”,更指出“对另类右派而言,保罗乃是主权者的理想型,他以暴力推翻了腐朽的政权,并使‘欧罗巴’人民团结在单一的统治权或同一种族的国家之下”。
但正如卡罗尔下文所言,这是对赫伯特故事内核的误读。“持法西斯主义立场的评论者……忽视了一点,那就是他们翘首以待的主权者保罗一开始是悲剧英雄,但最终却以荒诞收场,”他写道。赫伯特自己曾表示《沙丘》“源自这样的构思:要写一部有关救世主如何腐化堕落的长篇小说,这种现象周期性地困扰着人类社会”。他对保罗的无上权力毫无沉醉之意,而是认为,“超级英雄对人类来说是灾祸。”
哈里·昆兹鲁(Hari Kunzru)六年前曾在《卫报》撰文提出,“与《权力的游戏》中种族成分不确定的棕色皮肤奴隶将一头金发的艾米莉亚·克拉克(Emilia Clarke)高高举起的可怕景象相比,《沙丘》的优点在于赫伯特对弗瑞曼人有一种入乡随俗的诚意。”昆兹鲁还写道,阿拉吉斯的人民“居于该书的道德中心,而不是一群有待教化的无知庸众”,而保罗也“并未按照自己的形象去改造他们,而是参与到他们的文化中,他自己也变成了先知摩迪(Muad'Dib)”。
基于以上分析,保罗的崛起说得好听一点也不是什么正面的事情,而维伦纽瓦也已经在上映前的推介活动中拷问了这种白人救世主隐喻并确认了这一点。“这是在批判它。绝非为救世主歌功颂德,”他说,“这是在批评救世主理想,即认为某个人将会降临并教导另一群人应当如何生活以及信仰什么。这不是谴责而是批评。”
《沙丘》
[美]弗兰克·赫伯特 著 潘振华 译
读客文化|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17-2
赫伯特在《沙丘救世主》之后接连推出了续作《沙丘之子》《沙丘神帝》《沙丘异端》以及《圣殿沙丘》。“主题变得越来越抽象。我发现第二及第三部的内容非常奇怪,比第一部要奇怪很多,”万德米尔说道。赫伯特的最后一部《沙丘》小说出版于1985年,他于1986年因胰腺癌去世。
“《圣殿沙丘》的结局乃是一个巨大的悬念——故事显然没有结束,”安德森说,“在我的脑海里,我一直以为布莱恩·赫伯特会再接再厉完成最后一本书,过了十年我终于等不耐烦了,翻出了他的联系方式,然后写了一封信问他说,我很想读这个故事,要不然你干脆把它写完?”
此时,安德森自己的小说刚刚获奖,他还在撰写以《星球大战》和《X档案》宇宙为背景的畅销书。他试着向布莱恩提议,看两人能否合作续写《沙丘》系列。
“显而易见,我当然是巴不得让弗兰克·赫伯特活过来,然后由他自己来续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都没收到布莱恩的回应——好比是石沉大海,”安德森说,“后来才知道,他去找了一堆作家打听我的情况,又在某天下午突然打电话给我。这下他明白了,我不是那种只读过一遍《沙丘》然后只想靠它发一笔财的人——我对在《沙丘》宇宙里工作的确是充满热情的。”
二人迅速在1997年与班坦图书公司签下了300万美元的合同,准备写一部新的前传三部曲。“当时它算是出版史上最为昂贵的单本科幻小说合同,”安德森说,“我们大概合计了一下,两个人总共要写500万字左右,然后他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作家兼批评家丽莎·塔特尔(Lisa Tuttle)认为,诸如艾萨克·阿西莫夫的《我,机器人》 这种书名现在已经有些过时,但《沙丘》的“第二世界(secondary world)”这一设定却让它免于上述嫌疑。 “1980年代以来,科幻小说和幻想小说已成为主流,还有一群乐于接受的观众愿意看它——人们并不认为它是专属于专家、小众群体或者书呆子之类的东西。而《沙丘》即便在70年代颇为流行,其受众范围也仍是相对狭窄的。”
作家阿拉斯泰尔·雷诺兹(Alastair Reynolds)称,《沙丘》的地位在今天依旧稳固,许多风靡一时的科幻小说则无法做到这点,原因部分在于赫伯特是面向未来的,他的故事时间跨度长达两万年,始于前传第一部《沙丘:巴特兰圣战》(Dune Butlerian Jihad)以人类心智取代智能机器(以当下为原点,《沙丘》原作的时间设定在一万年以后,由布莱恩和安德森续写的前传则设定在一万年以前,故而有两万年一说——译注)。
“《沙丘》的使命是高屋建瓴且意义重大的,它想带给我们某种可爱而又复杂的东西,感觉就像一部电影。它给人的感觉实在太棒了,令人热血沸腾,”盖曼对雷诺兹的观点表示赞成,“它并没有被历史埋没。这绝对是一本重要的书,我认为它将一直具备这种重要性。”
(翻译:林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