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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身边人没有不在聊《中国奇谭》的,凡有饭局处,皆有“论《鹅鹅鹅》之意涵”。
看过的人都说好,豆瓣也给出了惊人的9.6分开分,比常年位居动画电影榜首的《千与千寻》还高上一线。
网友评论,“屁镇迪士尼,脚踹皮克斯”,2023年一开年,因为这部挂着“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名头的热作,中国动画之崛起仿佛再次指日可待。
但一、二集口碑发酵后,第三集高开低走,豆瓣评分下滑,紧接着泼来一盆冷水。
《中国奇谭》是否被过誉了?它值得我们如此用力夸吗?
上美影、B站联合出品,剧集播出前,《中国奇谭》已经给观众设置好了观影期待。
大伙儿希望看到一部像《大闹天宫》、《天书奇谭》一样,忠于中式画风和古典叙事的作品。
自打海外动漫和低幼动画占据市场以来,这样的作品日渐稀少,但《中国奇谭》第一集《小妖怪的夏天》没有让期望落空。
《中国奇谭》是单元短片动画集,一共8集,虽然共同围绕“中国奇谭”的主题,但每一集都是独立的故事与独立的导演。
用《小妖怪的夏天》打头阵,大概是因为它最有上美影的遗韵。
开篇,水墨风格的浪浪山苍松翠柏,送来一片深深浅浅的绿意,山风吹过打盹的小猪妖,夏日的清爽扑面而来。
画风是老画风,故事却是新故事。与其说是“小妖怪的夏天”,不如说是“打工人的夏天”,这部短片让很多职场人看到了自己。
故事发生在《西游记》的大背景下,主角不再是师徒四人,也不是原著里有名有姓的角色,而是经常被大圣一棒打杀的“众小妖”中的一员。
小猪妖,底层小妖中的底层小妖,开个群妖大会,连大王的脸都看不见。
这一天,听说5天后,唐三藏取经要打这里经过,浪浪山上下都为吃唐僧肉的宏伟目标动了起来。
不过,正如很多黑暗职场一样,肉是别人的,辛苦是自己的。
众小妖被分配了很多不切实际的繁重工作。一天做好1000支箭、一天砍好1000斤柴,众小妖疲于奔命,累得两眼发黑。
好不容易弄来足够的柴火,却被狼首领一把火随手点了,因为大王改主意了,决定烧烤,不要寻常柴火,要2000斤二十年以下的山胡桃木新柴。
小妖们卖命的时候,领导熊教头却在划拳喝酒。比起工作质量来,它更在意自己的官威。
小猪妖做箭时发现,给箭尾装上羽毛可以让箭非得更远更准,它拿试做的羽箭向熊教头献宝,却被熊教头狠狠教训了一顿:就你聪明?你在教我做事?
小猪妖不是身具主角光环的天纵奇才,它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打工人,身处一个糟糕的职场。它不知道工作的意义,也不被允许思考工作的意义。
但小猪妖又是不同的,它没有像同伴小乌鸦一样认命,而是仍然保持着感知外界的好奇心。
下山采买时,它从人间了解到,它们准备吃掉的唐僧,是普度众生的高僧,他身边的徒儿也是妖怪。
小猪妖第一次知道,原来妖怪也能弃恶从善,被人类称为英雄。
很快,唐僧师徒经过的日子到了。
眼看师徒四人走向浪浪山布置的陷阱,小猪妖第一次违背了可怕的大王,背对浪浪山,它奔向唐僧师徒,高声喊道:“别过来,这里有危险!”
而迎接它的,是孙悟空的当头一棒。
刚刚用毕生之勇气做下第一件善事的小猪妖躺倒在地,唐僧师徒轻轻巧巧从它身上迈过:
“悟空,那小妖刚才在喊什么?”
“师父,管他喊什么,妖怪一棒子打死便可。”
黑暗,但现实,这就是小人物无人问津的一生。
但这不是西游世界的结局。
画面再一转,画外音里,村民正在感谢唐长老铲除附近盘踞的妖魔,小猪妖睁开了眼。
一只毛茸茸的猴手向它勾了勾,拉它起身,对它说道:
“这是三根保命毫毛,你把它收好,以后用得着。”
原来方才大圣是在逢场作戏,麻痹小猪妖身后紧追不舍的狼首领,他依旧是那个我们童年最爱的孙悟空,火眼金睛、机智善良、正义却从不错杀好人。
从画面到故事,《小妖怪的夏天》都像是《大闹天宫》的一部衍生作品,难怪它的出现,让众多观众直呼回到童年。
第二集《鹅鹅鹅》则从另一个角度拔高了《中国奇谭》的段位。
剧情很简单,脱胎自古代志怪故事“阳羡书生”,讲一个货郎偶遇狐狸书生的奇诡经历。
货郎背着两只鹅走在山路上,遇到腿上受伤的玉面书生。书生乃狐狸精怪所变,吃了货郎的两只鹅,要货郎送他回家。
货郎送书生到家,书生以酒款待,酒酣耳热,书生从口中吐出情人兔精作陪,随即酒醉睡去。
兔精见书生睡熟,也从口中吐出自己的情人,一只猪精。
不久,兔精也酒醉睡去,猪精从口中吐出情人鹅精,鹅精貌美非凡,连货郎见了也忍不住脸红心动。
鹅精趁猪精酒醉,要货郎带她出山。货郎一时踌躇,方下定决心,决意带她离开,狐狸书生突然醒了过来。
于是鹅精藏回猪精口中,猪精藏回兔精口中,兔精藏回书生口中,一切复归原状,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这一集,很多人大呼看不懂,也因此出了许多解读。
有人引用蒲松龄的评语道:“世态渔洋已道尽,人生何事不鹅笼。”说这表现的正是人世间情与欲之诡谲纷繁。
但实际上,即便什么也看不懂,也不妨碍对这集作品的观赏。
导演夸张的画面叙事,已然提供了足够精彩的心理体验。
狐狸书生一瞬间的变脸,令人悚然心惊。
货郎饮酒后天地万物大小之变换颠倒,把狐儿酒的酒力表现得活灵活现。
书生张开吞天巨口,如人间欲壑之难填。
故事最后,货郎拈起鹅精少女遗下的耳环,本想留作此次历险之证明,却不想耳环随即化作山间飞鸟,袅袅而去,不留一丝遗痕。
处处未尽、处处留白,《鹅鹅鹅》正如一幅高明的宋人画卷。
仅以这两集而论,这确实是《宝莲灯》之后,挂着“上美影”名头的所有动画中最为出彩的作品。
挨夸是应该的,用力一点也不过分。
毕竟我们等待这样的作品已经等了太久。
但以第三集和其后预告来看,赞扬也是危险的匕首,《中国奇谭》正在被观众期待架上高轿、送至悬崖。
下一步就是“捧杀”。
《中国奇谭》的口碑在第三集《林林》播出后迅速两极分化,豆瓣评分由9.6分下跌至9.5分。
一边,是一如既往的夸赞,另一边,是毫不留情的“不好看”。
在两种过于极端的口碑之外,更多的评价是:普通。
而“普通”出现在这样一部被期待封神的作品里,已经是相当负面的评价。
与前两集画风不同,《林林》的作画风格又是一变,脱离传统的二维风格,转进3D时代。
林海雪原,人与狼相互仇视的神灵之地,主角小男孩和神秘的小女孩林林结为密友,常在林间玩耍。
但他们一个是人,另一个却是野狼化身的狼女,注定无法友谊地久天长。
一天,林林被男孩的父亲发现身份,一场针对野狼母女的绞杀随即展开。
从人与狼的自身角度出发,双方谁也没有错,但这场人与自然的相争中,同样没有赢家。
从场景、人物到台词,再到狼的神性显现,《林林》中北地秘境的中国元素含量依旧极高,但观众却并不满意。
有人说道:“这不是我心中的中国动画。”
《林林》被诟病之处主要集中在3D作画上。
尽管导演用“抽帧”等手法极力弱化3D建模过于清晰的轮廓,增强“画意”,但《林林》相比于前两集,依旧显得过于写实。
一眼能望到头的环保主义剧情也是槽点之一,尽管人人都能理解,但这个主题相比于职场心酸与聊斋志怪来说,更难与普通人产生情感共鸣。
其实《林林》并非不好,只是不适合出现在当下的《中国奇谭》里,因为它看起来太不像“上美影”了。
从宣传期开始,《中国奇谭》就一直和“上美影”的名字紧紧绑在一起,以至于不少观众甚至以为,这一系列都是上美影动画师亲手出品。
这当然是个高明的宣传策略,任何一个试图标榜“中国”身份的动画,找上美影背书都是最有效的方式。
但实际上,虽然由上美影牵头,《中国奇谭》各集的导演却并非上美影的员工。他们各有各的成长背景,唯一的共同点是怀才不遇,但有旺盛的创作欲望。
他们共同聚拢在“中国奇谭”的主题下,创作自己擅长的风格作品,致敬上美影,但不会完全重回上美影的制作规范。
《小妖怪的夏天》加深了观众的期待错觉,它实在是太像我们曾经看过的那些上美影经典动画了。
稳重的配色,如同赛璐珞时代的颜料,融汇戏曲、壁画风格的背景,也与《大闹天宫》差相仿佛。
我们以为,接下来会看到“新·天书奇谭”、“新·骄傲的将军”、“新·魔方大厦”和“新·小蝌蚪找妈妈”。
从刚刚播出时的豆瓣热评可以看出,不少观众以为,《中国奇谭》是“老大哥”上美影对中国动画界的一次重整河山。
“爱死这种没被美日风格影响的干干净净的中式传统2D国产动画!”
“是时候打压一下追光的歪风邪气了。”
大家纷纷表态,天下苦3D动画久矣,是时候由昔日王者教教后辈怎么踏踏实实做本土2D动画了。
但《中国奇谭》并不是上美影的当代还魂。
于是失望,进而失落,进而愤怒,当创作目标与观众期待错位,《中国奇谭》起初被捧得越高,落差将越明显。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中国奇谭》因“上美影”而暴得大名,也因“上美影”而被赋予了太多本不该由它承载的期望。
这几年,“中国动画”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崛起一次。
2015年,《大圣归来》斩获近10亿票房,2016年,“十二年磨一剑”的《大鱼海棠》上映首日拿下7460万,打破中国国产动画电影首日票房记录。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票房更是突破50亿,被誉为“国漫之光”。
但总是才起来又躺平,终究是成了仰卧起坐。
时隔经年,再次回看这些当年封神的作品,总要感叹一句,运气真好。
确实都是有实力的作品,但如果换一个时间点,是否还能取得相同的成绩?恐怕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在口碑热潮褪去后冷静地重温,《大圣归来》的作画明显受时代局限略显僵硬;《大鱼海棠》被讽刺为剧情逻辑错乱的“玛丽苏”故事;《魔童降世》充斥着工业化的刻板人物和好莱坞式的低级笑料。
如果市场的口味公平一致,那么作画更加流畅绚丽的《姜子牙》、《新神榜·杨戬》,以及更会讲故事的《大护法》、《罗小黑战记》理应得到同等甚至更高的评价。
但事实是,市场的宽容可遇而不可求,被苛刻地贬落尘埃,才是中国动画的常态。
换个角度说,中国已经太久没有出现过叫人从哪个角度看都能服气的动画作品了。
如果从未拥有,也就不会期待。但偏偏,我们曾见证过上美影的黄金时代。
说起中国动画,没人能绕开上海电影美术制片厂。
它的出品,几乎就是质量的保证。
1960年,第一部水墨动画《小蝌蚪找妈妈》,把齐白石的笔意化入动画,至今再看仍然毫不过时,随后出品的《牧笛》、《山水情》,更是把水墨动画做成了中国的金字招牌。
要经典有经典,《大闹天宫》、《哪吒闹海》之后,中国人心中的孙悟空和哪吒都有了统一的形象。《三个和尚》、《九色鹿》、《镜花缘》,把传统故事扩写,一提起来,人人脑子里都有一幅画面。
要创新有创新,《葫芦兄弟》、《天书奇谭》、《黑猫警长》、《邋遢大王奇遇记》、《魔方大厦》,虽然都是小孩子的动画,但大人看起来一样趣味横生。
以至于21世纪前,中国人心里,动画就该是上美影这样的——有中国特有的画面叙事,清新隽永,活泼灵动。
当年的中国动画是中国人的骄傲,在国际上拿奖拿到手软不说,连手冢治虫、宫崎骏这等动画巨匠,也要亲自来取经。
相传当年宫崎骏和吉卜力工作室另一位大师高畑勋来中国,看到《小蝌蚪找妈妈》,当场惊呆了,尤其是高畑勋,连连惊呼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份震撼延续了高畑勋的一生,直到生命的尽头,最终,他在最后一部作品《辉夜姬物语》里尝试了类似的水墨作画笔意,终于圆了彼时种下的毕生之梦。
为什么如此广受认可的上美影却在新千年里突然销声匿迹?为何中国动画的文脉没能延续?
其实一切因缘在1999年的《宝莲灯》里已然显露无疑。
这部集结众多明星配音、宣传耗资巨大的动画电影,是上美影留下的最后一个强音。
它看起来依旧很“上美影”,取材自传统故事、人物设计参考戏剧和壁画等传统元素,但它又有些混血,故事里加入了大段的歌舞元素,这是非常明显的对迪士尼的效仿。
这意味着,上美影不再只是一个“做自己”的艺术家,而是开始关心柴米油盐和市场。
上美影的衰落,正是艺术与市场对决中,又一个惨败的案例。
做动画是门烧钱的生意。
尤其是赛璐珞时代,每一张动画都要画在透明的赛璐珞上,一秒24帧,一帧一张赛璐珞,24张画,全部要由动画师手动绘制完成。
如果绘制的是《小蝌蚪找妈妈》这样的水墨动画,更是难上加难。
80年代,上美影全厂500人,每年只能生产30多部影片,平均到每个人的头上,相当于一年只能产出1分钟的动画。
当然,500人并非人人都是画师,但做动画之艰难已可见一斑。
同样坚持手绘24帧的吉卜力工作室,全部由工作室员工作画,不请外包公司,因此常年承受着巨大的经济压力。
2014年公布的相关数据显示,当时,吉卜力每年要在人工上支出20亿日元,这意味着,每年收入100亿日元才能达到收支平衡。
即便拥有宫崎骏这样的票房吸金器,吉卜力工作室都几度因为扛不住经济压力,差点关门大吉。
为何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有机会制作那么多看起来艺术性高于市场性的作品?因为曾经,他们并不需要担心营收问题。
国家“统购统销”,不愁资金,不愁播放,上美影唯一需要思考的,就是如何做出最好的动画。
但1995年,中国电影发行总公司取消了对上美影动画的发行指标,在改革开放的大浪潮里,上美影也被一把甩进了市场的狂澜之中。
可惜做惯了精细活的上美影,适应不了动画市场上“质量换产量”的残酷竞争。
市场化,干不过更加工业化的日本和美国动画。再想回头捡起艺术性,却又被没钱俩字困在原地。
于是,我们熟悉的中国动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千篇一律的市场化作品。
文脉断绝,中国动画中的含蓄、留白和余韵悠长似乎伴随上美影的败退,一并消失在黑暗中。
屏幕上流行的作品,只剩下时时刻刻想对观众大喊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后现代式传统神仙。
中国动画的技术越来越好,作画已经可以毫不心虚地说比肩世界水平,但这么好的技术,究竟该用来讲什么故事呢?
这个问题市场回答不了,领先时代的艺术,也从来不是从市场中来。
一个有些反常识的事实是,“世界上最后的动画作坊”吉卜力工作室,几乎有一半的作品是赔钱的。
其中最夸张的《辉夜姬物语》,血亏近45亿日元,亏掉的钱比《千与千寻》的制作成本还要高一倍。
但只要看过《辉夜姬物语》,没人会认为它不值得。流畅如同春水的作画、绝美的画面叙事,展现了动画艺术所能抵达的新境界。
连宫崎骏都不由得摇头佩服,亏了吉卜力一辈子钱的高畑勋,画出了“日本动画的未来”。
这或许正是艺术与市场的不可调和之处,像宫崎骏作品一样叫好又叫座的动漫才是真正的异数。
高畑勋幸运地得到吉卜力工作室的庇护,完成了他精彩的艺术人生,但更多不能立刻得到市场良性反馈的动画制作者,却只能隐入尘埃,成为工业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钉。
令人遗憾的是,艺术往往更需要时间。
一部耐看的经典作品,带来的长尾效应是惊人的。2013年,吉卜力工作室停止制作动画,只运营现有IP,卖卖版权、卖卖授权,结果纯资产从2012年的95亿日元,变成了2019年的215亿日元,这就是经典的价值。
可惜大多数动画制作者没有幸运等到这一天。
《中国奇谭》中最受赞誉的《鹅鹅鹅》,如果扩充成一部院线作品,还会卖座吗?
以此前曲高和寡的几部同类动画电影来看,答案恐怕是否定的。
但我们依旧在期待这样一部作品的出现,期待上美影独特的美学叙事重新回归中国屏幕。
这看起来有些矛盾,也或许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在经济效益至上的今日,我们仍在期盼工匠的降临。